[摘要]鲁迅的“硬译”观是一个非常容易引起歧义的概念。历来颇受人们误解。本文试图从“硬译”的定义,“硬译”目的,“硬”和顺的关系,鲁迅对“硬译”的态度以及“硬译”的结果这几个方面的入手,希望能通过各种现存的历史资料找到“硬译”观的本来面貌。
[关键词]“硬译”;鲁迅;翻译观
一、什么是“硬译”?
关于鲁迅的硬译,他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中是这么定义的,“按板规逐句,甚而至于逐字译”。在这篇文章里,他还用了另外一个相近的词“硬造”。他是这么说的:“中国的文法,比日本的古文还要不完备,然而也曾有些变迁,例如史、汉不同于书经,现在的白话文又不同于史、汉;有添造,例如唐译佛经,元译上谕,当时很有些‘文法句法词法’是生造的,一经习用,便不必伸出手指就懂得了。现在又来了‘外国文’,许多句子,即也须新造,——说得坏点,就是硬造。”这里所谓“硬造”就基本相当于今天的欧化的句子,即汉语本没有的“文法句法词法”,翻译时由于需要新创造出来的。
而鲁迅在他自己翻译的文章,卢那卡尔斯基的《托尔斯泰之死与少年欧罗巴》的译者跋语里这样说:“从译本看来,卢那卡尔斯基的论说就已经很够明白,痛快了。但因为译者的能力不够和中国文本来的缺点,译完一看,晦涩,甚而至于难解之处也真多;倘将仂句拆下来呢,又失了原来的精悍的语气。在我,是除了还是这样的硬译之外,只有“束手”这一条路——就是所谓‘没有出路’——了,所余的唯一的希望,只在读者还肯硬着头皮看下去而已。”在这里,他说“这样的硬译”,也就是由于“译者的能力不够”和“中国文本来的缺点”导致的“晦涩,甚而至于难解”的译文。因为中外文的句法差异,译文里,仂句(指长句子中包含的短句)(《现代汉语大词典》)就会频繁出现。然而,仂句太多,“晦涩”“难解”,把它拆开吧,又“失了原来精悍的语气”,以至于连他自己也“没有出路”了。只得寄希望于读者坚持的毅力了。
关于这种“硬译”,有这样一处例子,或许很能说明鲁迅的本意。他在《小约翰·引言》中举了一个例子“那下半,被我译成这样拙劣的‘上了走向那大而黑暗的都市即人性和它们的苦痛之所在的艰难的路’了,冗长而且费解,但我别无更好的译法,因为倘一解散,精神和力量就很不同。然而原译是极清楚的:上了艰难的路,这路是走向大而黑暗都市区的,而这都市是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
可见,鲁迅所提的“硬译”不是一种至善至美的翻译标准,而是一个无可奈何,暂且为之的一种翻译策略。他自己也不甚满意,可在当时的情况下,由于具体客观现实的局限性,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二、“硬译”的目的
关于翻译的目的,鲁迅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中说写道,“我的回答,是:为了我自己,和几个以无产阶级批评家自居的人,和一部分不图‘爽快’,不怕艰难,多少要明白一些这理论的读者。”“我的译书,就是要献给这些速断的无产阶级批评家,因为他们是有不贪‘爽快’耐苦来研究这些理论的义务的。”可见,他主要是为着一些想明白某些个理论的读者而“硬译”的。这些读者为了学习某些理论,“不怕艰难”,有一定的意志力,可以越过因为“硬译”而产生的不顺的障碍。他还用了另外一个比如来说明,“乃是说,不妨不像吃茶淘饭一样几口可以咽完,却必须费牙来嚼一嚼。”
此外,鲁迅还提到“硬译”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弥补汉语的弱点,改进中文的句法词法。他说,“这也是译本。这样的译本,不但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法。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了,作为的秘诀,是在避去熟字,删掉虚字,讲话的时候,也时时要辞不达意,这就是话不够用,……要医这病,我以为只好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己有。”即使是一般的读者,“也应该时常加些新的字眼,新的语法在里面,但自然不宜过多,以偶尔遇见,而想一想,或问一问就能懂为度。必须这样,群众的言语才能丰富起来。”(《二心集·关于翻译的通信》)
他认为,新的句法词法,也就是欧化的句法,进入汉语之中,乃是一种现实需要,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欧化文法的侵入中国白话中的大原因,并非原因好奇,乃是为了必要。国粹家痛恨洋鬼子气,但他住在租界里,便会写些‘霞飞路’、‘麦特赫司脱路’那样的怪地名;评论家何尝要好奇,但他要说得精密,固有的白话不够用,便只得采用外国的句法。”(《玩笑只当它玩笑》)之后有人反驳,他便提出了更加强硬的态度“我主张中国语法有加些欧化的必要。这主张,是由事实而来的。”而欧化的一个非常直接必要的手段,就是“硬译”。
三、鲁迅对“硬译”的态度
“硬译”不是一种对翻译要求的标准,而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一种暂存的过渡状态。他自己也觉得不甚好,但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要求中国有许多好的翻译家,倘不能,就支持着‘硬译’。”“也许总有人会多少吸收一点,比一张空盘较为有益。”(《关于翻译》)
鲁迅并不是一刀切,把所有东西都硬译。他是分体裁的。不是什么文章都需要“不顺的”硬译的。比如,他在1929年写给译者陈君涵的信中就这样写道:“我现在看了一点,以为是好的,虽然并未和别的任何译本对照。不过觉得直译之处太多,因为剧本对话,究以流利为是。”而对于小说,他在《“题为定”草·二》中也提到,“翻译《死魂灵》的事情。……只是文句的组织,无须科学理论似的精密了,就随随便便,……”
由于过于倡导“硬译”,很多人觉得他的译文有些晦涩难懂,其实那不是他的本意。也是有一定的个人喜好的原因的,《鲁迅全集》“略例”之后,许广平的案语这样说:“那时先生正从章太严先生受小学,多喜用古字……现在将这些古字以及似乎句子难懂的地方,却仍旧存其旧,盖亦保存一时好尚。”然而,他自己也对自己译风略显晦涩很清楚。他在《小约翰》的《引言》中就坦白地说,“务欲直译,文句反成蹇涩;欧文清晰,我的力量实不足以达之。”后来,又在《艺术论》的《小序》中说自己参看了很多日译本,“仍苦不能通贯,费时颇大,而仍只成一本诘屈枯涩的书。”
在他译爱罗先珂《桃色的云》序中,他提到“日本语原是很能优婉的,而著者又善于捉住他的美点和特长,这就使我很失了传达的能力。……也终于定下开译的决心了,而反正如豫料的一般,至少也毁损了原作的美妙的一半,成为一件失败的工作;所可以自解者,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惟其内容,总该还在,这或者还能够稍慰读者的心罢。”
“自然,世间会有好的翻译者,能够译成既不曲,也不硬或死的文章的,那时我的译本当然就被淘汰,我就只要来填这从‘无有’到‘较好’的空间罢了。”(《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由此,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硬译”的态度是辩证的事实求是的。明知道有许多缺陷而为之,是因为当时具体的国情,政治需要,他情愿用自己的“难懂的”译文来勉强填补一段空白,以寄期望于后来的好的翻译作品的出现。
四、“硬译”的结果
“硬译”的未来结果如何,他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
“一面尽量的输入,一面尽量的消化,吸收,可用的传下去了,渣滓就听他剩落在过去里。……但这情形也当然不是永远的,其中一部分,将从‘不顺’而成为‘顺’,有一部分,则因为到底‘不顺’而被淘汰,被踢开。这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的批判。”(《二心集·关于翻译的通信》)
他实事求是地把自己的译文放在历史的时间空间下,如果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则“传下去”,若是“到底不顺”,也就“剩落在过去里”了。把“硬译”产生的新词法,句法生存与否看做一个动态的,一直演变的过程,批判地继承,或许这才是他所希望的。
综上所述,鲁迅“硬译”观,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提出的,为特定的读者(“多少要明白一些这理论的读者”)服务,并有着改善中文的目的的一种翻译观。其本身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但其亦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作用。当看待其“硬译”观时一定要充分考虑鲁迅本人的原意所在。
作者简介:魏思超,女,郑州大学外语学院2009级研究生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