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雷雨》和《奥赛罗》两部悲剧分别是东西方两位戏剧大师曹禺和莎士比亚的经典传世之作。由于剧作家所处历史时代和文化氛围的差别及由此形成的妇女观的迥异,曹禺笔下的蘩漪和莎翁笔下的苔丝狄蒙娜两位女性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其主导性格前者表现为“雷雨”般的性格,后者则可概括为“圣徒”情怀。但她们的命运都以悲剧结束,由此向人们揭示出一种现象:在男权社会的重压下,处于社会和文化边缘的女性,无论是反抗还是顺从,终逃脱不了遭毁灭的命运。
[关键词]妇女观;个性解放思潮;基督教文化;“雷雨”般性格
曹禺的成名作《雷雨》〉和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奥赛罗》尽管问世的时间相差300多年,但都堪称悲剧艺术的经典作品。尤其是两部剧作中塑造的独具魅力的女性形象—蘩漪和苔丝狄蒙娜,自诞生之日起,即成为让世人永远“说不尽”的文学典型。笔者认为,这两个女性形象之所以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生命力,正是源于其悲剧性格。笔者在此不想对她们做赞美或是批判,只期望通过对她们独特性格形成缘由的透视而推出以下结论:在男权统治的封建宗法制社会环境中,女性永远处于被压抑的地位。无论是反抗还是认命,最终都逃脱不了遭毁灭的命运。
一、剧作家妇女观的差异
曹禺创造蘩漪的形象绝非偶然。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曹禺对女性命运的自觉探索是有目共睹的。从《雷雨》中的蘩漪到《日出》中的陈白露再到《北京人》中的愫方,曹禺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可见一斑。他出身没落封建官僚家庭,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对妇女的摧残、戕害和扼杀令他深恶痛绝。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值他的青年时代,传自西方的人道主义思想和个性解放思潮又对他产生了深刻影响,这自然会融入他的创作,且在剧中人物身上烙下作者思想感情的印痕。如此看来,他创造出“雷雨”般性格的蘩漪也就不足为奇了。曹禺对女性命运的关注是发自内心的,他对女性命运的探索更是自觉的,他既揭示她们的美和善,也暴露出她们性格的软弱和斗争的盲目。表现在他剧作中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感受正反映了曹禺对妇女命运的真切关注及找不到女性解放出路的内心焦灼。
莎士比亚的妇女观并非人文主义妇女观,而是教会封建主义的妇女观,这在学界已是不争的事实。莎翁出生在宗教气氛极浓的乡下小镇斯特拉福镇,他的家庭是典型的教徒之家,他自身也虔信宗教。他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基督教及其秩序等级观念。既然莎翁的世界观是建立在以秩序等级为核心的基督教神学思想基础之上的,那么作为他世界观一个方面的妇女观也就不能不与传统思想联系在一起。他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在其剧作《错误的喜剧》和《驯悍记》中则更是暴露无遗。总之,莎翁歌颂和赞美的是任劳任怨、温存敬夫的女性(除苔丝狄蒙娜外,《冬天的故事》中的赫米温妮也属于这类典型),而他塑造这些女性形象的初衷则是以此来维护既存社会秩序和基督教的严格的社会等级。这样,莎翁用大手笔创造出符合基督教文化准则的完美的圣母形象—苔丝狄蒙娜也就显得合情合理。
二、主人公所处文化背景的差异
蘩漪和苔丝狄蒙娜性格的差异还可追溯到这两位悲剧主人公身处的不同的文化背景。特定的历史境遇和文化背景常常是悲剧产生的客观根源。
蘩漪生活在资本主义观念生长的时代,要求个性自由的时代精神氛围无疑带给她叛逆和抗争的精神动力。而她“又受过一点新式教育”,这使她感情丰富,较易接受新思想,所以当资产阶级革命的浪潮掀起以后,受到个性解放思想的影响,她萌发了冲出樊篱,力图作为一个“人”而“真正活着”的欲望。她对封建家庭及礼教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但不幸的是,这种进攻是消极而非积极的,最终没能带给她幸福,相反更加速了她的毁灭。
苔丝狄蒙娜身处基督教文化的大背景下,从基督教文化背景出发去解读她的形象也许更符合本来的意义。英国莎评家M·M班德威指出:伊丽莎白时代,去教堂听道是人们必尽的义务,而布道的一个重要内容即是牧师们在教堂里给人们反复灌输宇宙和谐有序、各级各类造化物应各守其位的观念。同时,基督教对崇高神圣的两性之爱也是极力歌颂。苔丝狄蒙娜在戏剧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判若两人的表现历来就是读者和评论家关注的焦点和讨论的热点。在此我们发现,如若换个角度,从基督教文化背景入手,这个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也就是说,基督教中对崇高神圣的两性之爱的歌颂,使少女苔丝狄蒙娜敢于冲破世俗、违犯父命,以至义无返顾嫁给摩尔将军奥赛罗。婚后的苔丝狄蒙娜则更多是受制于秩序等级观念和男尊女卑思想。婚前是勇敢抗击命运的反抗者,而婚后则安于命运,宽容宁静。由此可见,苔丝狄蒙娜对待爱情的坚贞不屈,对丈夫的顺从与宽容都可归为一种典型的宗教式的情感。也即,她在基督教文化的浸润下(这种影响常常是潜移默化的,当事人也许浑然不觉),自始至终感到的是命运力量的神秘和无法违抗。扎根于西方的基督教文化思想统治了她的精神,也规范引导着她的行为,这才是导致苔丝狄蒙娜悲剧的最深层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三、殊途同归—来自男权社会的重压
两位艺术家在各自妇女观的统摄下创造了受不同文化背景熏染的女性主人公形象,其主导性格各异。如前所说:一为具“雷雨”般性格的叛逆者形象,一为忠贞、宽容、博爱的凡俗世界中的圣母形象,二者对世人具有同等的震憾力。但同样让我们震惊的是,不管是前者的反抗还是后者的认命,都走向了同一种归宿——毁灭。鲁迅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具有美丽心灵和怀有美好愿望的女性遭到了毁灭,这不能不引发我们深深的思考。
蘩漪与苔丝狄蒙娜的悲剧不只是社会的悲剧,家庭的悲剧,更是性别的悲剧。女权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形成的。人类的一半——女性的不幸和屈辱是父权制的产物。美丽天真的蘩漪被骗到周家,18年过着沉重窒息的牢狱般的生活,丈夫周朴园冷酷、伪善、残忍、专横。她从丈夫那里得到的不是爱和尊重,而是屈辱和摧残,是对她精神的牢牢控制。在“深井”似的封建家庭中,她被磨成“石头样的死人”。封建家庭的长子周萍,是家长制的继承者,也给她不幸命运以最沉重的打击。她是在精神和肉体双重饥渴的驱使下走上那条“母亲不象母亲,情妇不象情妇”的路的。她在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社会中深受夫权迫害,最终被逼到精神幻灭的境地。
“天使”般的苔丝狄蒙娜渴望爱情,渴望幸福。为了和摩尔将军奥赛罗结合,她不惜付出与父亲决裂的代价,造成私奔的事实(可见她也曾面对父权的压迫,此为第一重压迫),但婚后,她的宽厚仁爱和温情脉脉却成了丈夫怀疑她“不贞”的证据。在剧中,伊阿古的阴谋(第二重迫害),奥赛罗的嫉妒心(第三重也是最致命的迫害)都可看作是强大的男权社会对弱小女子的残酷压迫。苔丝狄蒙娜虽勇敢战胜了父权的压迫,但却对第二种迫害防不胜防,而传统基督教文化对她的毒害及由此产生的“反抗有罪”的思想观念则使她根本无力冲破第三重压迫。她只能象温顺的羔羊,随时听任命运的宰割。她的死是对传统基督教文化和封建男权制社会无声的控诉,在读者和观众心中激起的是更加惊心动魄的感受,真可谓“此处无声胜有声”啊!
尽管性格各异,但我们看到,蘩漪和苔丝狄蒙娜最终都成了男权社会中宗法制的牺牲品。她们毫无例外地不仅在大的环境——社会里受到压抑,而且在小的范围——家庭中也受到直接的压迫和摧残。她们基本上处于与外部世界的隔绝中(至少在精神方面如此),没有外援,没有正确的指引,作为女人的一切被剥夺。一个被迫疯狂报复,一个只好委曲求全,最终被逼上了同一条道路——毁灭。
结语
笔者认为,蘩漪和苔丝狄蒙娜的形象之所以震撼人心,一个重要的原因即剧作家通过真切而富于个性的“这一个”让人感到了社会历史氛围的沉重。不同的年代,相同的封建男性婚姻观念让人震撼,也发人深思。妇女们在绝望中挣扎,在毁灭中求得真实自我的存在。虽然现代社会已呈现日益开放的格局,但毫无疑问,由于历史和现实的众多因素的制约,许多妇女仍生活在失去自我的生存状态中。在未来社会中,我们还会面临新的困惑,我们的思索也将继续。
参考文献:
[1]曹禺《雷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莎士比亚全集》第9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2年版
[3]王艳荣《蘩漪形象之再解》吉师大学报(人文社科版) 2003年12月
[4]孔海蓉《<雷雨>中蘩漪的形象分析》贵州民院报(哲社版) 2004年第3期
[5]肖锦龙《莎士比亚妇女观之人文主义说质疑》西北师大学院(社科版),1998年1月
[6]宋晋宇《苔丝狄蒙娜之死与基督教》襄樊学院报2002年11月
作者简介:路怡,(1974—)女,汉族,陕西凤翔人,宝鸡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