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钟嵘《诗品》作为中国古代第一部诗话著作,具有重要的思想价值,而《诗品序》作为其审美纲领,在理解《诗品》正文方面具有很大的帮助。下面将就“吟咏性情”说、“自然真美”说、“滋味说”等方面对其进行论说。
关键词:感物 怨情 自然 滋味
鲁迅先生认为魏晋时代是“文学的自觉时代”,这个时期的文人们重新燃起对诗歌的热情,继《诗经》与汉乐府诗后,五言诗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更是形成了颇具时代特色的慷慨悲凉的“建安风骨”。伴随着文学创作的兴起,著书立说之风亦高涨于这个时代,钟嵘所著《诗品》对诗歌进行了系统的品评,可说开时代之先河,颇具特色。
《诗品》是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理论批评专著,清代学者章学诚曾说:“诗话之源,本于钟嵘《诗品》。”此后,诗话成为我国古代文艺美学的重要形式之一。《诗品》之体例、品阶说、诗源说等都为后世所借鉴与评说,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而《诗品序》则集中体现了钟嵘的文学理想与审美倾向。
《诗品序》本为三部分,《梁书》本传中所记的是他上品前的序,不记他中品前和下品前的序。开头到“嵘之今录,应周旋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为上品序,以后“一品之中”为中品序,“昔曹刘殆文章之圣”为下品序。但是应注意的是,这些序虽分别列于上品、中品、下品之前,却不是专为上中下而做的序,因而何文焕在《历代诗话》中将三品序合而为一,后古直从之,称之为《诗品序》。后陈延杰之《诗品注》又称为“总论”。如今一般采用古直《诗品序》的称法。下面将就三个方面对《诗品序》进行评说。
“吟咏性情”论,认为诗歌由“摇荡性情”而生。首先,序的开篇便提出了诗歌的情性问题,认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气使景物发生变化,人的性情为景物所感,因而产生波动,表现在舞蹈唱歌上面。这自然之气充盈于天地宇宙之间,是万物之元气,诗歌创作须契合这自然之气,由气而生,方拥有灵动与生气。这也体现了中国古代诗歌特有的融合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其次,钟嵘又进一步阐释了“物之感人”中所谓“物”的具体所指。在《礼记·乐记》中便已提到“人心感物”对艺术创作的作用,而陆机注重于自然之物,刘勰又提倡“文变染乎世情,而兴废系于时序”,到钟嵘,才对“物”进行了较全面的阐释。钟嵘之“物”,不仅有“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这四候之感,更有“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股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伐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配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等生活之感。这样,诗歌的题材得到扩大,我们还可看到在钟嵘所列之景中多为悲凉的乱世之景,有野外横尸、战场厮杀、边塞悲凉、士兵出征等等,魏晋南北朝时期本就是一个争霸的时代,民不安居,士无所用,钟嵘此论于今日而言便是文艺反映现实的理论,实为可贵。
最后,在“吟咏性情”这一“情”字上,钟嵘所着眼的是雅正幽怨之情。所谓“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提倡怨情。这也是钟嵘给诗人列品阶的根据之一,如其对三曹的排列,曹植位于上品,颇具风骨的曹操却列于下品,曹子健一生为兄所压,抑郁不得志,因而诗中自有一股怨艾之情;而雄才大略的曹操,风格悲壮,自有一股豪情。在阮籍嵇康的排列上也是如此,同为“竹林七贤”,阮籍位于上品,嵇康则位于中品,阮籍一生苦闷,于夹缝中艰苦求存,忧闷而“夜中不能寐”,以沉醉来躲避世事;嵇康却是立场鲜明的,他反抗司马氏,于被压抑的人生中求出路,因而颇具悲壮之风。“托诗以怨”这一提倡在他对待陶渊明的态度上更是得到了体现,陶潜之列于中品历来就颇受争议,其评陶诗“文体省净”,“笃意真古,辞兴婉惬”,叹陶潜质直,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我们可看到,钟嵘在陶诗之自然清华方面是肯定的,然则他却没有进一步看到陶潜隐在话语下的怨抑无奈,陶渊明是入世无门转而隐逸,并不是他自愿选择田园生活的,因而任其如何冲淡诗中的情感,总还是会有隐隐的无可奈何之感的。钟嵘如此重视“托诗以怨”是与其时代相关的,这也涉及到诗歌的作用问题。《毛诗序》中就已提到诗歌有“怨刺上政”的功能,钟嵘生于乱世,政治腐败,朝代更迭,整个社会状况可说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因而他认为怨情之诗更能反映社会生活,具有认识和批判社会的功能,这在诗歌功能认识方面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自然真美”论,钟嵘所处的文学环境是倾向于唯美的,然而所追求的“美”却过于外在而流于形式,是时有沈约的“四声八病”说,有流行于文坛的浮华绮靡的宫体诗。钟嵘提出反用事、反声律来抵制这一潮流,他讲究“即目”、“直寻”,追求自然真实之美,反对雕琢和矫饰。首先他认为不应当把诗歌与经国文符混淆,“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性情,又何贵于用事”,并指出了用事对诗歌的损害,导致诗歌繁复而意蕴晦涩,有时只为展示自己的学问而硬要给诗歌大量的用典,实在是得不偿失之举。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也谈到过这个问题,他认为钟嵘能够“断定病候,前人之所未道,后人之所不易”。可见在反用事这一方面,钟嵘发千古文人之弊病,是很精准而值得提倡的。后便是声律方面的反对,钟嵘认为“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诗歌声律的追求本是为追求诗歌的发展,这是无可厚非的,字词间的抑扬顿挫也增添了诗歌的韵味,只是钟嵘因追求自然而诟病声律对诗歌的限制,他评谢眺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并认为“感激顿挫过其文”,并将其列为中品。然而实际上谢眺的诗歌清新秀丽,圆转流美,情感丰富,是山水诗的上佳之作,我甚而认为其文采要高过谢灵运。
《诗品序》中还有一个为后世所注重的论说——“滋味说”,古人向来都将“味”当做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有“品味”、“玩味”等说法,作动词用时指一种审美活动,名词形式时则指文学作品的美感和审美特征。钟嵘的“滋味”集中体现在诗歌的形象表现上,其在序中提出“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这里体现了钟嵘对诗人感情融入的要求,“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意为指陈事理,创造形象,尽量抒情来描写物象。只有将感情抒发出来并融入到景物之中,这首诗歌才算是有“滋味”,其实也就是赋予诗歌生命使其有内涵。而要以何手法来使感情融入形象呢,钟嵘提出了诗三义“一曰兴,一曰比,一曰赋”,这于《毛诗序》是继承而又发展的。他认为“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很明显的,这与传统汉儒经学家的解释是不大相同的,“兴”本来只是“托物起兴”等简单的修辞技巧,而钟嵘将其放在首位,表达一种以有限的景物构造无限意境的艺术手法,达到一种意犹未尽的效果,这与中国古代诗歌的意象、意境论是有共同之处的。“比”本也是一种修辞手法,钟嵘将志与物联系起来构成“比”,使得感情得到形象化,化抽象为具体。“赋”原意铺陈,钟嵘认为它可借言辞来写事物,可通过物象描写来表达思想感情,以达到物与情的融合。不只如此,钟嵘还就三者的用法进行了阐述,认为应“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志也”,应整体用之,不可偏废。
钟嵘所列品阶向来是不为肯定的,其在某些诗人的排列方面的确是有失偏颇,但就其思想体系和审美倾向来看又是可以理解的,如其提倡“托诗以怨”,便将陶潜排入中品,逯钦立先生便认为无须诟病,皆因时代需要。在我看来,那些得以流传千古的诗作们本就难分优劣,各有其所长,唯个人喜好尔,譬如有人爱好李白的任情侠气,不喜杜甫的沉郁顿挫,在他的心目中杜甫自是比不上李白的,但从客观角度上来说,一个诗仙,一个诗圣,各有其情采,难分高下。
章学诚曾评《诗品》“思深而意远”,作为《诗品》审美纲领的《诗品序》集中体现了钟嵘的审美倾向与文学理想,我们可以从中窥出钟嵘为诗人列等级的根据,不可不说它是品读《诗品》的入门之作,它所提出的新颖见解既丰富了前代的文艺思想,又为后世的理论开拓了新的门径。
参考文献:
《诗品译注》【梁】钟嵘撰 周振甫译注 1998
《钟嵘<诗品序>的诗歌美学思想》 张长青 《中国文学研究》
《就<诗品序>看钟嵘对中国古文论的贡献》 丁艳敏 《许昌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2年第二期
吴玉,华中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试验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