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河南作家李佩甫在他的《羊的门》里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巨大的权力场。在这个权力场中主人公呼天成靠他铁的手腕,对中国处世哲学的领悟和对传统权力文化的谙熟,左右逢源、纵横捭阖,牢牢控制一方天下。在权力的角逐、巩固的过程中,民众成为权力者权力场下的“羔羊”,而权力者依靠“治心”“外圆内方”的官场哲学驯化民众,成为放牧羔羊的牧羊人。然而权力者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牺牲了自我爱情,成为权力的奴隶、情场的逃兵。其精神的贫瘠而沦为精神场下的“羔羊”。本文从滋生这权力场的土壤、权力场下的“羔羊”、精神场下的“羔羊”三方面来解读《羊的门》。
关键词:绵羊地 权力场 精神场
一.滋生权力场的土地——“绵羊地”
李佩甫在《羊的门》里虚构了一个地处豫中平原地带的叫做“呼家堡”的地方,展示了中原文化的独特的生存环境。李佩甫说他在小说里想表达的是对中原文化的一种反思。中原是道家鼻祖老庄的诞生地,又是孔子宣扬儒家思想的主要场所,还是历代大多数封建王朝建都的中心地带。因此中原大地上传统文化积淀非常深厚。而中国传统社会里权力建构的文化基础主要是法家和儒家。法家主张建立一套以君王的集权为目标的苛刻的法律来规范其他人;儒家讲究正名,要为封建统治寻找一套可以被它用做规范的道德话语。他们大致构成了中国传统政治生活里政统和道统的两极。[1]中国传统权力的建构大都是外儒内法的,呼天成也正是无师自通地运用这种方式来建立起呼家堡的统治的。
在《羊的门》中李佩甫形象地说中原的泥土“有一股软软的甜味”,软绵迷离的环境酝酿出一块“绵羊地”。“在这里走多了你会眼晕,尔后你会头晕,走着走着,你就会觉得你已植入了平原,成为了平原上的一株植物了”。[2]“在这里,人们的毕生精力都放在屋的建造上,房屋成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第一要素,也是精神的外壳”。[3]人们的一生一世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建造一所房一个屋,这个屋的实质是内向的、是躲避型的、是精神大于物质的。平原人对屋从形式到内容的营造和膜拜,则表现出他们面对自然和社会的灾难和压力缺乏抵抗的自信,只能凭借“屋”来苟安一隅,来遮护他们萎缩的生命力。这种病弱的的人格与强烈的依赖感,必然导致思想意识的盲从,从而成为专制统治的温床。如果说中原大多数民众的行为因应了中原文化的消极成分,那么这里的专制者却吸收中原文化以谋取胜的成分。
在这片绵羊地上充满灾难和战乱的历史构成艰难的生存环境,使这儿的民间生存只有靠一种火气被磨平之后的阴柔坚韧之性来承担,并进一步演化成人们所共有的世代相承的根深蒂固的在“败处求生”在“小处求活”的生存本能。它一方面导致这儿的百姓们在对自身败和小身份的体认中锻造出自己不无狡黠却只能从整体上强化自己弱势地位的生存术;另一方面也催生出作为百姓异己物的权力一族。[4]他们的全部生存内容和兴趣是对脚下的一方寸土之地进行全方位的控制的追求。和一般百姓被动的生存状态不同的是,他们都是一些深谙这块土地生存术的人。既知道怎样建立自己在百姓面前绝对的权威,又知道怎样主动运用这块土地上所赋予的生存智慧来打通上面的关系从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官场哲学,其内蕴是外圆内方。从而营造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生存秩序,并成为他的领域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由此可见,在这有气无骨的绵羊地必然会滋生人治式的专制统治。掌控这块绵羊地的统治者以“败中求生、小处求活”,“外圆内方”的官场哲学进行权力场下的权力追逐与巩固。在此过程中民众则成为权力场下的“羔羊”。
二.权力场下的“羔羊”
“羊的门”一词源自于《圣经·新约约翰福音10》:“耶稣对他们说,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我就是羊的门。凡从我进来的必然得救,并且出入得草吃。盗贼来无非要偷盗、杀害、毁坏。我来了是让羊得到生命,并且得到的更丰盛”。[5]李佩甫借用了这个蕴含神谕启示的创世纪神话从而在这片绵羊地上展示一幅“牧羊图”。在这幅牧羊图中塑造了两个主线人物:呼天成和呼国庆。李佩甫有意让呼国庆成为明线人物,以他的政治浮沉作为线索,而让呼天成隐化为一条暗线。两人的命运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想成为这块绵羊地的主宰,成为牧羊人。当从他们取得权威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他们的放牧之旅。
呼天成一个“贼”字就建立了牧羊人的权威。那是“三十六年前,在一个秋日的黄昏,年轻的村文书站在村口面对一群下工的村人,开始有了“主”的意识。原因是当饥饿威胁着人们的生存时人们出自“民以食为天”的本能而去偷粮食。呼天成在与偷粮食的人及其他村民的第一次公开沉默的精神对峙中他赢了。炸然的一个“贼”字已使村民们没有“脸”了,而乡下人是“活脸”的。呼家堡人在“贼”字面前、在早已异化了的道德信条面前,怀着负罪心理在统治者造就的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他们成为被放牧的羔羊,沉默的羔羊。一个贼字也使呼天成明白了只要镇住了心就镇住了人。心很小,人很大,可心是人的主。从此“治心”成了悬置在呼家堡上空的宝剑,而呼天成成为了绵羊地的牧羊人。
呼天成开始了他驯化父老乡亲的历程。如果说在饥饿的驱使下偷窃,那么人的自尊意识是已被求生本能麻醉了。呼天成强借孙布袋的“脸”作为他祭旗的第一刀。他威逼利诱孙布袋借给他脸供他批判巩固自己的权力。他的杀一儆百则是赤裸裸的把自己的权威建立在对别人的尊严肆意践踏上。然而孙布袋由于处于极端的弱势地位,其生存命脉被牢牢的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也出于对性的渴求他答应了出卖脸供呼天成做批判的靶子。此时的孙布袋也成为呼天成放牧的羔羊,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成为权力者利用面子奴化民众操纵民众的工具。孙布袋清醒后在临死时悲愤的对呼天成说:“我放了三十年的羊,你放了三十年的我,人也是畜生。”这是“人”觉醒后的反思与呐喊。
呼天成召开村民大会使人们相互猜忌残杀,斗死了人也在所不惜。设立展览台,表扬先进。可怜的村民为了脸面不惜故意弄断自己的手指,以便到展览台上风光一回。为了彻底的征服村人呼天成一手创制了“呼家堡法则”整齐划一。这样全村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自由、想像和创造。在呼伯规定的秩序中各就位,整个村子只剩下一个脑袋一种思想。而此时呼家堡人已真正沦为“沉默的羔羊”。
而作为明线的呼国庆则开展了一场权力之争。他与县委书记王华欣围绕“一号”地位而发生冲突。这场权力之争只是更大权力锁链的小小一环。斗争的双方不是赤膊上阵,斗争的发展趋向也不是由双方决定的而取决于他们身后的更大的势力范围。于是,王华欣的后台市委书记李相义在省里主要领导的更大的权力压力下,及女儿由呼家堡间接赞助出国的利诱下任命呼国庆为县委书记而王华欣为信访局局长。在此后的一百万赃物的事件中王华欣则成为权力争斗的“羔羊”。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赤裸裸的权力利诱和威压,使权力像一头脱缰的野马到处践踏,所到之处白变成黑坏变成好,转眼间两重人间,正义、法律、道德成为冬天的童话,遥遥不可及。在这权力的争斗中成为其“羔羊”、牺牲品的又何止王华欣。
以上皆是权力场下的“羔羊”他们在这块有气无骨的绵羊地浑浑噩噩的生存着。他们的浑浑噩噩、麻木不仁,他们的急功近利和奴性心理,让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普遍性的人格萎缩必然导致专制与极权。从这里可以探究中国历代统治者推行“民可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的内在根源。作者批判的笔墨又指向传统政治文化人治文化。人治文化的本质是专制文化。[6]在此权力场下催生的不仅是失败者作为羔羊的牺牲,还有表面胜利者作为精神场下的“羔羊”。
三.精神场下的“羔羊”
其实权力网络压榨下的牺牲品,不仅是孙布袋、范骡子这些失败者,也包括表面上胜利者:呼伯、呼国庆。表面胜利掩盖不了他们精神上的贫瘠。当他们为了站稳权力之网的一方天地,而不惜放逐爱情时。他们注定只能是权力巨兽的又一食物,是精神场下的“羔羊”。
呼伯显赫一时,经过数十年惨淡经营,呼家堡的事业蒸蒸日上。他的人情网、关系网盘根错节甚至撒到了中央。但权力是冰冷的,讲究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冰天雪地中,娇弱的情感找不到她的家。为了使自己的思想成为全村的统治思想,他极力排除“异教”,老母信奉基督,他甚至连母亲临死都不肯去见上一面。疏离了母子亲情,他成了一头冷酷的野兽。他一生最大的缺憾是错过了秀丫的爱情。可怜的秀丫献上自己的爱情、身体时,他却退缩了。他知道爱情将会融化他冰冷、坚硬的心,使他再也无法在权力的操纵中游刃有余。他更知道,如果接受了秀丫,他将授人把柄,从而完全失去了他已拥有的权力。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如果过了美人关就不是人了而是机器。最可恶的是,呼伯不仅不接受爱情,为了使自己的心更坚硬,更能抵挡欲望的侵袭,他竟一次又一次的让秀丫在他的面前脱尽衣衫,他却按兵不动。小说更隐喻性的地方是呼伯在无意间练上了童子功,慢性的阉割使他再也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了。静谧的茅屋中躺椅上半躺半靠着的老人,成了呼天成孤寂晚年最生动的写照。
开始,呼国庆还能热烈的追求自己的爱情,虽然方式比较隐晦。他任乡长时,用风趣和机智彻底征服了市委考察组的谢丽娟。任县长后,他一步步的打开姑娘的心门,拥有了她。在生命的怒放的同时,呼国庆毕竟是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不再是纯粹的纯情少年,他知道如何用阴险的手段把妻子逐步推向秦校长的怀抱,同时与小谢的交往保持绝对的隐秘。可是到了被妻子上告、宦途触上暗礁,权力与爱情两者只能择其一时,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前者。尽管心中不无歉疚,但桃红色撞上石头般的权力时,她只能如心底的梦幻不堪一击。男人的心中,权力才是真正的实有。狂欢之夜成了内心的隐痛和情感最后的盛典,带着依稀残梦,呼国庆跌跌撞撞的走上了不归之路,并又一次被权力的巨手击倒,但屡次的失败并没有使他警醒,劫后余生的他被呼伯宣为接班人,他所面临的将是更为严峻、残酷的“磨练”。而且,经过多次打击的呼国庆将变得更加敏锐、机智,宦海没有归途。
有一次呼国庆已经领悟到权力的无聊、荒谬,那是他又一次几乎“死定”的时候。此时他飞翔在权力网外,清醒的静观。他想:“权力是什么,在某种意义说,权力是张纸。这张纸给了你,你就有了权力,这张纸一旦收回去,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在押解的过程中他在路边的小摊上连吃了三块猪头肉三碗呼辣汤,确实他这么多年来吃的最香的一顿了。也许,真正的悠闲、幸福只有在脱离权力的藩篱才会体会得到。可是,男人都是权力的动物,尽管他可能知道,权力的竞争就像西西弗斯推动石头一样的虚幻、徒劳,但当机会一来临时,他们又会如飞蛾扑火般前行。呼国庆注定是权力的奴隶、情场的逃兵、精神的羔羊。
权力这张无形的大网,压扁了呼伯、呼国庆等这些风云人物,身处社会的芸芸众生谁都无法逃脱被它异化的命运。权力像只巨大的黑手,推动着每个人步履踉跄地走向命定的终点。无数生命成为权力的悲怆的祭奠羔羊。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不会想到走出网外寻找新的生存空间,精神异常贫瘠的人们等同于权力场下的羔羊。
注释:
[1]刘增杰、王金文.精神中原[M].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
[2]李佩甫.羊的门[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3.
[3]李佩甫.羊的门[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9.
[4]张正华.《羊的门》的创作特点[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2004(1).
[5]李佩甫.羊的门[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6]丁增武.批判的恢复——析《羊的门》的主题意向[J]. 小说评论,2000(1).
参考文献:
[1]刘增杰、王金文. 精神中原[M]. 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
[2]李佩甫. 羊的门[M]. 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3]张正华. 《羊的门》的创作特点[J].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2004(1).
[4]丁增武. 批判的恢复——析《羊的门》的主题意向[J]. 小说评论,2000(1).
[5]陈丹.突破与反思——新时期以来的河南乡土小说研究[D]. 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7.
[6]田娜. 当代河南作家的乡村权力书写[D]. 广东:暨南大学,2008.
王平,女,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2009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