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1年第4期 ID: 1555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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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境界说之“真”思想探源

◇ 吴昭

  王国维在中国文论史上可谓是独树一帜,处于封建社会末期的他有机会接触到西方的一些思想理论,在学贯中西的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对文学的独特思想。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无疑是集中代表他文论思想的一篇著作,而且提出了非常有影响的“境界说”。从中我们可以窥见中国古代文论思想的影子,同时也发现其吸纳了西方美学思想。说到境界,对于此种文学审美标准而言,何谓之有境界呢?深刻窥察《人间词话》,其实主要是在围绕着文学的一种审美特质“真”而言,这里的“真”指的是真情,也即真我之情。王国维在他的《宋元戏曲考》中曾对他心中的境界进行了一番具体说明,“何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在口出是也。”①也就是外在之景,心中之情,口中之言,都要最真实,最直接地反映和所见,最真我的表达。王国维的真我思想吸纳了中国道家思想崇尚自然的真我哲学,以及西方叔本华,尼采的生命意志哲学,可谓是融贯中西的思想。
  
  一.道家思想真我哲学的吸纳
  
  王国维的境界说的内涵非常之丰富,同时也难以把握,历来对其境界说的鉴定都存在很大的争议。将境界定为文学的最高审美标准,如何达到其所说的境界则是《人间词话》中所讨论的。其中王国维认为在文学作品中表现“真我”,是有境界的重要标准之一。而“真”这一美学概念,实际上与道家所说的“自然”有着某种内在的传承。道家的文化思想是自然,而这个自然有着丰富的内涵,其本质也是在强调真。道家强调的是人的自然本性的实现,在他们看来“自然本性”是至善至美的,不需再作任何分别,道家多称此为“性命之情”。②道家讲人的本性看做是最本质,也是最美的东西。在王国维看来,他所赞赏的作品都是美的,是真实的,是自然的。在他审美意识中,美与真实,自然是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
  在《人间词话》中频繁地强调“真”的思想,对于李后主、纳兰性德的评价尤其之高。他认为李后主是“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不谙世事,保持着一颗纯真的心。所以他写的词可以表现出真实的自我,有着超然于他人的地方,而得写词的真谛。而纳兰性德的祖先为游牧民族,他们还有着没有被汉文化所同化的地方,保持着那种蛮荒而真实的野性和天真,这也是词人得以表现那份真我的重要原因。这里的“真”说的就是真性情,真实感受的流露,不用去巧饰,不用去可以为之。王国维所言 “真”强调的是“自然”,他言境界未曾离真,言真又未曾离自然,由此可知,自然乃真之内涵。③
  所以,“真”还有另一层涵义,就是不用去刻意地在意形式和外在的表现。道家思想中一直所说的“无为”、“自然”之说,其强调的是人的“自然本性”的实现,“自然本性”是至善至美的,不需要再作任何分别,他认为这是人的自然性情的真实表现。正是因为道家这样看待性情,所以就轻视外在的礼乐文饰的作用,认为它们只会妨碍真实性情的表现。人的自然性情不需要外在力量的节制和调节,只需要人们顺其自然就好。因此,回到文学上,道家对于文学的看法也就是对于真实性情的自然抒发,这种文章才算得上是好文章。
  《人间词话》中所说的“真”其实就是这一传统文学理念的发展,道家这种重视内在精神实质的自由,轻视外在形式的技巧的哲学观,显然是“真”的一个很好的文论基础。不过王国维谈到了这个“真”的来源,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保存那份“真我”的,并用他最推崇的两位词人李煜和纳兰性德作为例子来说明。他认为与外界事物的过多接触,受文化的过多浸染,必然会影响人的那份真。王国维认为人的“真”,应当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蛮荒状态,这其实是与道家的“绝圣弃智”这一思想有着相似的意味。也就是说,在表现这份“真我”上面,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达到的,有着特殊的条件要求。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问他,那婴儿的状态是不是最符合他所说的“真我”?显然,他这番言论有着过多的愚民思想。实际上,“真”有很多种,但最本质的应该是真实的生命体验,而不应当要求去掉许多外在的条件来自我封闭去达到“真我”的状态。人们也可以在经历了人世沧桑后,保持着一种超然的“真我”。况且,他所列举的例子中的李煜和纳兰性德,他们的词作除了其很高的艺术天赋以外,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有着对外界事物的那份敏感和深刻体验,才写出如此动人的篇章。
  
  二.西方生命意志哲学的浸染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道,“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这是所说的“赤子之心”,其实就是真我的意思。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还引用了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那句,“凡一切已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血写的书。用血写书,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经义”。④王国维在此引用尼采的话,无非是要表明其文学理念上的一致性和相同点。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谈论了其对于心目中完美艺术的标准, “悲剧中日神因素和酒神因素的复杂关系可以用两位神灵的兄弟联盟来象征:酒神说着日神的语言,而日神最终说起酒神的语言来。这样一来,悲剧以及一般来说艺术的最高目的就达到了。”⑤古希腊悲剧作为尼采心目中完美艺术的代表,就是要将日神艺术精神和酒神艺术精神结合起来,酒神艺术所代表的生命本质表现——不受拘束的痛苦的生命体验的爆发,借助于日神艺术的外观表现出来。
  无论是尼采所说的“血书”,还是酒神艺术精神,其都是在表达对于生命最本真实质的抒发。那么何谓之生命本质呢?其实就是生命的痛苦体验,在尼采的悲剧观中,人生是痛苦的,只有人在体验到这种痛苦的时候所激起的生命意志而产生的斗志,才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活力。因此,对于生命痛苦的抒写无疑就是生命的本质,也就是其所说的“血书”。而王国维所说的“赤子之心”还有“真”的思想,是对于尼采所说的生命体验的发展。
  在叔本华看来,“认识从意志的奴役下解脱出来,忘记作为个体人的自我,而意志也上升为纯粹的,不带意志的,超越了时间的,在一切相对时间之外的认识之主体。”⑥从这里可以看出,叔本华推崇的是一种纯粹的审美观念,无功利性的,超然于物外的,非理性的。王国维曾在他的《红楼梦评论》中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他说,“故美术之为物,欲者不观,观者不欲;而艺术之美所以由于自然之美者,全存于使人易忘物我之关系也。”⑦无论是超然于物外,还是物我两忘,都是为了追求本命中那份“真情”,真正的生命冲动。真正的美的艺术是沾染了生命的血气和灵气来写的,这个“真”是建立在生命最深刻体验上。正是因为体验之深刻,所以表达也会如此之真切,也就具有了那种人类共有的那份生命情怀的唤起,引起了共鸣,这又是其中的“真”所引发的典型性效应。
  
  结语:
  
  王国维的境界说无论是在说“有我之境,无我之境”,还是“隔”与“不隔”,无论是在表述治学问之三个境界,还是说中国古代文学体裁的发展更替,其实其本质都是要回到“真”这个核心思想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真”这个主题来展开的,文学作品只要达到了“表达真我”这个标准,那就是有境界的作品,也就是他认为的艺术上达到了一种几近完美的程度。这个“真”既是在说作品的内容,也是在说作品的内在气质。因此,他是将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与西方美学思想的有机融合下的一个发展,境界说经过这样上升到一个形而上的层面,其审美核心“真”的内涵就显得非常之丰富而又难以把握。中国古代道家思想对于内在精神自由的推崇,德国美学中对于生命深层体验的挖掘,都被王国维融入到他对“真”的美学理念的阐发之中,在中国文论史上可谓是别具一格,同时又不乏对中国文论发展的启发性作用。虽然王国维“真我”思想中有些言论不免偏颇,但是这种治学方式对后世人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注释:
  ①王国维 著,姚凎铭 等编,《王国维文集·第一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第49页。
  ②转引自高华平《道家文化与两汉文论》,张岱年著,《中国哲学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193—196页。
  ③申姣姣,《简述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真”》,《美与时代》,2010年第12期。
  ④尼采著,周国平 译,《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8页。
  ⑤尼采著,周国平 编译,《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论选(修订本)》,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88页。
  ⑥叔本华 著,石冲白 译,《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56页。
  ⑦王国维 著,《红楼梦评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页。
  
  吴昭,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王国维境界说之“真”思想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