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导演姜文执导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通过讲述三段关于自杀的情感故事,表现了在一个充满背叛和欺骗的荒诞时代人无可选择的宿命,而由于其叙事手法的复杂和镜头运用的含蓄,以及导演可以与大众的期待视野保持一定距离,又使这种表达显得隐晦和难以理解。
[关键词]自杀;背叛;叙事
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2007年9月一上映便受到关注,在观众的千呼万唤之下,随之而来的却是对该片的质疑,质疑的一个核心点便是影片太晦涩,看不懂。[1]我一直坚持的观点是,“好看”的电影并不等于“好”电影,而一部电影不好看或是看不懂,并不代表这部电影就不好,也许是它打破了固有的拍摄常规,颠覆了以往的规则美学,与你的期待视野不符。《太阳照常升起》正是以他不拘常规的固执,挑战你的欣赏惯例和接受习性,而这种良苦用心中蕴藉着导演对历史、社会以及人性最深沉的思考。
一、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
影片中有着太多超现实的意象、不符合生活逻辑的情节以及纠缠交织的人物关系阻碍了观众对电影的理解。但仔细厘清其中的一条条故事线索,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一些共同的东西。
全片分为四段,但其核心是三个故事。三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的死亡都指向法国作家加缪在其著名随笔《西西弗斯的神话》中第一句话提出的命题: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②我们惊奇的发现,影片中小队长的母亲、梁老师、唐老师无一例外的都是死于自杀。当然,这一点很多人未必会承认,因为导演把自杀的结果虚化了或者是唯美化了,以致于很多观众并没有看出这些人物的下场。当然,这需要一番推理。比如说,小队长母亲的死亡只是让观众看到了河面上的一堆衣物,然后小队长沿着河水不断地追赶;梁老师上吊在学校的大门之上,双手插于口袋,似乎延续了他活着时的潇洒,但并未说明其死亡的原因;唐老师则死于一声枪响,一堆血光。如果说前两者的死亡我们还可以通过蜘丝马迹推出他们是死于自杀,观众也大概会认同这样的推测,那唐老师的死亡则显得过于蹊跷。
由于导演过于隐晦的处理方式,观众对那一声枪声、一堆血光中的死亡者是谁说法不一,也许更多的人认为是唐老师射杀了小队长。事实上从影片中我们看出,唐老师从北京回来就已经原谅了他的妻子和小队长,他带那么多的礼物给他的妻子和队上的小孩,无疑更象是交代后事。而从影片后面的情节我们可以知道,“你的肚子象天鹅绒”这句话是他1958年与三年未曾谋面的恋人在山顶相拥而说的,是他对自己恋人三年来在梦中的想象。所以当小队长说出“可是你老婆的肚子根本就不象天鹅绒”的时候,对他来说,戴绿帽子的屈辱倒在其次,更严重的后果恐怕是他内心精神支柱的坍塌。一个没精神支柱的人更可能去杀别人还是更可能自杀呢,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从影片本身的统一性来看,应该是把唐老师断定为开枪自杀更为合理,这样对整个影片的解读才有一个可信的基础。而尤其有意思的是,三个人自杀的时间都集中一个非常暧昧的年份——1976年。
二、缘于背叛与欺骗的死亡
如果我前面的推理得以成立的话,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自杀?最真实的动机是什么?第一段故事相对来说更为清晰,小队长的母亲始终无法释怀的是自己丈夫的离去,以致于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生活在记忆里,要不人怎么可以上树,怎么可以神出鬼没。从影片中她零碎的语言当中我们可以还原,当年她丈夫用甜言蜜语把她从故乡带出来,没过多久又离去,“不怕记不住,就怕忘不了,忘不了太熟,熟了就想跑。”而从影片的最后一段那三条不同颜色的辫子我们也许可以推测,她丈夫的离去也跟另外的女人有关。所以她固执的认为她丈夫并没有死,一切他死亡的证据都是假象,只是为了躲她。当一切的假象被打破,当她确切知道丈夫的确已经不在人世,当她无法再固执地活在自己营造的记忆里面,她直面真实生活的勇气也就失去了。所以我们可以发现此后的她变得异常清醒,正因为清醒了,反而活不下去了。这样的悖论恰恰是生活的真理。
梁老师的死因则更让人费解。他搞不清林大夫为什么会跟他一起从唐老师的窗台跳下,也搞不清林大夫为什么要指认他,他搞不清唐大夫为什么非要逼他去承认自己摸了别人的屁股,更搞不清为什么唐老师吹了遍号就说自己已经叫了林大夫。后来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飘动的门帘里头得到了解释。仔细看影片,我们可以发现,梁老师和唐老师是隔壁邻居。当梁被人追赶的时候本来打算躲进自己的房间,结果一不小心进了隔壁唐老师的房间。梁老师干脆就趁机穿过了唐老师的房间打算从窗台跳下,竟阴差阳错碰上了刚与唐老师偷情的林大夫。虽然梁自己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唐和林两人为了撇清自己,一个去公安局说自己看电影时被摸了屁股,一个去劝梁承认自己摸了别人屁股,这样做的原因是,如果林指认梁成功,那就说明林那个时间是在看电影,那也就说明唐跟林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偷情。也许这样的分析过于拗口,但确实是对影片更为合理的梳理。当梁老师通过唐老师的吹号发现了唐与林的私情,继而最后看清上述的一切,明白人与人有着太多的谎言和虚伪,即使是每天见面的朋友和同事也不例外。这种情境的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也就顺理成章。
唐老师的死因很明白,只不过其中经历了一个心理转换。一开始他发现自己的妻子跟小队长偷情的时候,他打算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杀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小队长就是。只不过他为了让小队长死得更明白些,不惜跑到北京找天鹅绒。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他去北京是为了让自己的思路更清晰些,而当他回来后真的变了,因为他觉得妻子的偷情是因为他对妻子长时间的疏远,他决定原谅自己的妻子和放过小队长。而我们看他从北京精心为妻子准备的礼物也能明白这一点。只是小队长那句“可是你老婆的肚子根本不象天鹅绒”一句话把他原本已经残破的梦想更是击得粉碎,所以此时的他必是生无可恋。
这三段自杀也许有着各自的原因和偶然性,但其中一致的地方也显而易见——那是一个充满背叛与欺骗的年代。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个共同的时间是1976年。这是十年文革的尾声。在这十年里,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无一可信,在社会的失范之下,人伦崩溃,人心不古,背叛与欺骗到处可寻。如果要把我们的分析显得更层次更清晰的话,你可以把第一个故事指称为爱情的失落,第二个故事理解为友情的虚伪,第三故事则是关于亲情的毁灭。那个年代的爱情、友情、亲情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荒唐得让人无所适从,于是集体性自杀事件的出现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三、关于“尽头”的圆形叙事
1958年,唐老师与他的恋人约好在“尽头”相见。当唐嫂在西部的某座山脉上跋山涉水感叹哪来的尽头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手掌出现在她眼前。他的男人从那只手掌后面缓缓出现,他们相拥无言,唐老师还抽空腾出一只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而那只巨大的手掌上面赫然写着“尽头”两个大字。相信姜文那一刻表现出来的浪漫、沧桑和性感迷煞了不少女性。这段情节是在影片几近结束的时候出现的,但从影片的故事时间来看,却应该是故事的开端,所以应该说,这个一个从“尽头”开始讲述的故事。而另一方面,对唐夫妇二人来说,所谓的“尽头”也可以指他们长久以来他们书信恋爱的尽头,现在该到收获的时候了,该真真实实在一起生活了。但从1958年的这个年份来说,从他们婚礼上那些人们尽情的狂欢来看,却又似乎在指称着一个时代的“尽头”——一个激情、健康、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的年代要结束了,那堆篝火无疑是末日的狂欢。而即将开始的是一个漫长的、浸透苦难的年代。事实上,从1958年开始,中国经历了近20年的动荡不安,在这动荡不安中,所谓人伦、信任、安全感、知识、理想等等通通不复存在。而用官方的说法,这种动荡不安到1976年是一个尽头,所以说这又是一个到“尽头”结束的叙事。你可以说,从影片的叙事时间看,是从尽头到尽头,也可以说,从影片的故事时间看,也是从尽头到尽头,这种叙事的确花费了导演不少的心思。
而在这种圆形叙事的内部,结构又远非单纯,小队长母亲的故事和梁大夫的故事几乎同时展开,然后前一个故事中小队长与后一个故事中的唐老师又相遇在同一故事中产生冲突,最后以这个故事为起点向后回溯,于是前几个故事中的关键人物汇集到一个结点上,所有的疑点在此一一展开。这种悬念的营造对观众的耐心和智慧都是一个考验,也是造成影片不好懂的因素之一。当然,迷宫似的叙事并不是给观众设圈套,也不仅仅是来一个智力游戏,导演的目的是,当你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点上,当所有的矛盾在这个一个点上爆发,你引发的思考也许会更深邃。
一览无余的电影未必就是好电影,也许当我们主动去迎接导演的智力挑战,影片的韵味也就随之而来了。
参考文献:
[1]比如当时的《武汉晚报》就出现题为《看<太阳>》——沉闷之至浪漫之极》的文章.
[2]《西西弗斯的神话》第2页[法]加缪,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徐凌,江西省宜春市宜春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