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余华作为中国先锋派作家,借助极富意味的儿童视角,对成人世界、童年记忆和人类生存境遇作了深刻的生态还原和真实叙写。这种儿童视角,无论是美学品格还是话语形态,都与他早年时期的特殊生活经历所形成的内在心理机制有着极大的关系。
[关键词]儿童视角;缺失美学;成人复语;童年创伤性体验
作为一名中国先锋派“儿童文学”作家,余华借助于独特的儿童视角,对成人世界、童年记忆和人类生存境遇作了原生态的还原和真实的叙写,形成他独具特色的儿童视角诗学。
缺失美学
“一般意义上的儿童视角指的是小说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叙述调子、姿态、结构及心理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叙事角度。”[1]但是,余华并没有采取纯粹的儿童视角,保持虚拟的理想化状态,或者说并没有沿用儿童思维的单线性,而是搀杂进许多不属于儿童的成人事物,形成浑浊的双线儿童视角。这正暗合了钱理群先生所认为的“儿童视角”,本质上是过去的童年世界与现在的成人世界之间的出与入。[2]他的作品正是以男性冷静、残忍的笔墨,直接呈现现实人世的暴力血腥,借助于读者对童年美好生活的外部追忆来完成美与丑的对照,形成儿童视角的缺失美学。
受“残缺美学”影响,儿童在余华笔下富于质感和沧桑感,缺少应有的纯真,更多的是孤独和骚动不安。同时,他们超越了“自我”的界限,具有与“他儿童”同构的性质,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富于整体的“弱势儿童场”。《在细雨中呼喊》作为反映儿童心理历程的杠鼎之作,浸透了余华强烈的生命体验。胆小懦弱的“我”在整个成长过程中,充满了无尽的孤独,“我也越来越像一个怪物”[3];“我”的哥哥孙光平在肆意渲染爱情失败、被城里孩子出卖抛弃,感受到的孤独更近乎绝望;鲁鲁、苏宇也在孤独中浸泡。这不是可爱的孩子,而是变相的成人!这不是人类的宁馨儿,而是被成人残杀的牺牲品!正如郜元宝所说,“余华……擅长写小孩子的世界被大人忽略或践踏后形成的某种精神欠缺。”[4]
成人复语
“言即心声”。余华有意识地运用儿童的话语特征——重复,用极轻表达极重,彻底暴露成人世界对弱势群体孩子的集体剿杀,展开他对现实规范和生命常态的怀疑和颠覆。“这种震撼人心的东西,这种叙述的魅力是如此简单,同时又是这般丰富。”[5]
余华套用了儿童常有的“复忆”,以加深读者对人物命运的悲悯和对事件发展的记忆。《许三观卖血记》,卖血的重复,卖血后吃炒猪肝喝黄酒的重复。《活着》,福贵亲人的一个个的离去,是一种安静的死亡的重复。死亡本身就富于力感,而重复的死亡更加震撼人心!
更有意思的是,余华在作品微观上也借用了儿童的话语特征,使人物的语言具有重复性。如《许三观卖血记》中,——
他们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许三观说:“我没有发烧。”
他们说:“你没有发烧?那你为什么说胡话?”
许三观说:“我没有说胡话。”
他们说:“你肯定发烧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许三观点点头说:“是的。”
“那你就是发烧了。”他们说。
李建军认为,“小说修辞是小说家为了控制读者的反映,‘说服’读者接受小说中的人物和主要的价值观念,并最终形成作者与读者间的心照神交的契合性交流关系而选择和运用相应的方法、技巧和策略的活动。”[6]余华通过“复语”,传递出“看客”临时凑来看热闹的冷漠,使读者与作者一起沉浸于漫无边际的彷徨。
据儿童心理学家研究,有自闭症状倾向的儿童,在言语上有很重的重复现象。细读余华的散文和洪治纲的《余华评传》,会发现余华童年多少具有自闭倾向。因此他笔下儿童的低迷,既是一种小说技巧,也是作者最本真东西的反映。
童年创伤性体验
1980年代以来,余华采取冷峻的叙事方式和对暴力、死亡的独特视角,在看似夸张和奇异的布局中,隐喻着他对人类(包括儿童)悲苦命运的高度焦虑。细加分析,余华采取的儿童视角缺失美学和成人复语,作为暴力美学的直接折射,正源于他内心压抑的童年创伤性体验。
创伤作为一种“情感倾向”,是指人在生命的某一阶段,突然受到一种心灵无法承受的刺激,而引起极度的失衡,并留下伤痕,这一结果便作为残余物留在心灵深处,永久地扰乱这个人一生的心理活动。7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人类在童年阶段最容易造成创伤性记忆,它沉入人的无意识深处,或隐或显地影响着日后生活体验的积累和丰富。童年创伤性体验,是敏感的作家在自己的心智加工下,形成的一种融合了主观受伤体验与客观受伤事实的“变形”的内容。
余华的童年几乎是在胆小和静默中循规蹈矩地打发过去的。童年对肢体暴力的回避,助长了他成年后“心灵的历险”——对暴力的畏惧和渲染。余华自己也坦言:“暴力因为其形式而充满激情,他的力量源自与人内心的渴望,所以他使我心醉神迷”。[8]
余华的创作,尤其是以儿童视角为切入口的小说,贯穿其中的痛苦、孤独等残缺性暴力体验无一不是对他童年快乐缺失的补偿性描写,同时,在内心深处作者也满足于这种补偿性描写所带来的快感。正如洪治纲所说,“从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较为典型的补偿意愿——当一个人没有能力或没有机会去实践某种生活时,他往往会对那种缺失的生活产生更为浓烈的兴趣,于是,作为作家的余华,自然会产生一种还原这种生活、复现这种人生的潜在动机。”[9]
“这家伙在某种意义上是个顽童,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一个成熟底可怕的老翁。”[10]道出了余华作品的深刻品格——以成人般的童稚来回味儿童世界和透视成人世界。
参考文献:
[1]吴晓东、倪文尖、罗岗.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1).
[2]钱理群.文体与风格的多种实验——四十年代小说研读札记[J].文学评论.1997(3).
[3]余华.余华作品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369.
[4]陈思和.《余华 .中国小说的先锋性究竟能走多远——关于世纪末.小说多种可能性对话之一》.陈思和 李振声 郜元宝 张新颖.
[5]余华、潘凯雄. 新年第一天的文学对话——关于〈许三观买血记〉及其它[J].作家.1996(2).
[6]李建军.小说修辞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12.
[7]童庆炳. 现代心理美学.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307-308.
[8]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162 .
[9]洪治纲.余华评传. 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101.
[10]莫言.清醒的说梦者[J].当代作家评论.1999(9).
作者简介:王宏(1976—), 女,汉族,山西太原人,硕士,太原大学外语师范学院讲师。刘媛媛(1966—),女,汉族,山西太原人,硕士,太原大学外语师范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