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1期 ID: 156518

[ 向祖文 文选 ]   

随笔两篇

◇ 向祖文

  寻找
  
  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书,我找她许多年了,可是没有找到。
  我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封面,也不知道写那本书的作者是谁。书页非常陈旧,足有大半寸那样厚。我发现她,她竟那样毫不经意地被扔地楼上一口木箱里。木箱里还有一些杂书,她就和那些杂书混地一起。我至今不能明白,为什么我就专掂了她静心地读起来。其时我大约是上小学三年级,八九岁的样子。
   我每天晚上睡在阁楼上,我就坐在阁楼的床上读那本书。书太厚太重,时间长了,我的胳膊有些支撑不住,于是我一屁股坐在床下的木椅上,把书摊在床上展读。过去几年后我才知道,我当时读的是一本小说。当时是不知道什么是小说的,单是为小说的故事着迷。有一天,天气很热,我的祖母把午饭做熟了,屋里屋外喊我吃饭,那时我正瞪着眼在书行里和那个主人公在高梁地里锄草,竟没有答理说我在楼上。祖母攀着木梯爬上楼来了。当她的头伸进门来,我竟吓得跳了起来。祖母自然不知道我惊吓的缘由,愣愣地盯着我呆了半天。祖母很迷信的,以为我着了魔,晚上对着月天唤了多时我的名字。那本书讲的是一个叫大江口村子的故事,曲曲折折的,很有趣。小说有个地方写,月白风清的晚上,男女主人公在高粱地里说话,那月亮非常地好,仿佛烙得很圆很圆的面饼,恨不能去咬它一口。大江口村头的江水呢,它静静地抛着甩弯,泛着淡淡的鸭绿青色。后来在学校里写作文,我脑子里总想着那小说,总要弯弯拐拐地派用那本小说的词句,很长的时间我被那个小说笼罩着,牵引着。我甚至想,什么时候到大江口去看看,看看那里的高粱地,那里碧绿的江水。年幼的我是不知道小说的虚构的。
   隔壁的老太太死了,老太太比我大几岁的孙子华子单住一个房间,有些害怕,每个晚上都要找我去陪他作伴睡觉。有一天我告诉他,我看了一本书,很好看的。华子要我第二天就把书揣过去给他看。华子初中刚毕业,白天要做许多的累活,晚上就坐在油灯下用手指着字用心地读。有一天,华子掏出手电筒里的电池和灯泡,又找了两根导线,捣弄半夜,在床边结上了一条电路。开关夹一开,灯泡霎地亮了。我感到非常稀奇,这是我最早见过的自制的土电灯。华子扒在那颗小小的灯泡下面读着那本书,我熬不住瞌睡,倒头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看见床的那一头,华子还捧着那书专心地看。那颗灯泡因为电量消耗了许多,渐渐变得暗了,华子手里的书便和灯泡凑得很近很近,差不多是用灯泡照着每一个字。
   因为上学要做许多的功课,读很多的课文,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没有想去找那本小说的。我离开家乡到一个城市里去上大学,儿时的事情不禁绵绵地怀想起来,我想到了我曾读过的那本小说。我去找华子,华子说,他看过之后又看过许多人,实在不知道流落到谁的手里了,又向我说了一大堆赔不是的话。我很失望,心里怅惘了很久。这本书我想是父亲读过的,也许他能够告诉我那本旧书的作者和书的名字,结果父亲说,他已经记不得了。后来我在一所学校里教书,同行里除了我,都是读过许多典籍的老先生。据说教语文的李老先生看过不少的小说,记性又出奇的好,我便去找他了却我的那桩心事。这老先生用手摩着光光的头,撮着嘴苦想了半天,然后从老花眼镜后面用很疑惑的目光直视着我说:“怕是你记得不对吧!”看来这老先生对我的那本钟爱也不曾谋面。
   不知怎么的,越是找不到就越想找到她,这样的心思随着时光的流逝,不仅没有淡漠,反而越来越强烈了。只要有书的地方,我总爱去转转,尤其是那些藏有旧书的地方,譬如街上的书摊,老先生的书房,乡下的书店,我总在想,说不定在哪个不经意的地方,她会鬼使神差地与我邂逅相遇。如果她躲在哪个地方静静地等我,而我竟大大咧咧与他擦肩而过,岂不是失之交臂,遗憾终天么?有一天,一位朋友提示我,何不上网看看。我钻进网吧,打开网络,在搜索栏里敲进“大江口”三字(这是我唯一记得的线索),结果这个自称藏纳万方的智先生,告诉我的竟都是做生意买卖的勾当,令我大大的失望。
   我与陈君聊天,陈君也是读过不少旧书的。我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干什么要拚命找那本破书,难道她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书吗?如果是那样,她断不会音信杳无的。陈君说,人的至爱是孩提的心爱,你寻找的那本小说,其实是一段美好的记忆。那本书也许你会找到,但找到她时,你会感慨,那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一本。且把这种美好的记忆藏在心底吧!
  
  花咚咚的姐
  
  听到这支山歌,我的心震颤了。
   2006年10月,湖北省首届民族地区民歌演唱比赛在恩施举行。这是一次原生态民歌的荟萃。来自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贺家坪镇龙王冲村的四位农民兄弟演唱了原生态民歌《花咚咚的姐》。
  “花咚咚的姐呀,姐儿是花咚咚,回娘家背个花背笼。哭哭啼啼呀,姐是花咚咚,回娘家呀,背个花背笼……”
   和众多的民歌一样,《花咚咚的姐》的唱词是非常质朴而简洁的,没有修饰,没有装点,甚至连一个表达浓烈感情的字也没有,它只是直白地叙说。
  这就是民歌,这就是鄂西大山深处在民间蕴涵了千百年传唱了千百年的民歌。鄂西民歌浩如烟海,灿若繁星,在这深沟浅壑里生长出来的民间歌谣始终保存着一种朴素自然的古风。它用白描的语言和率直的表达描述人间最美好的形象,抒发心中最动人的情感。
  “花咚咚的姐呀,姐是花咚咚……”,来自泥土乡间的农民头缠丝帕,身着素衣,向着无边的夜空引吭而歌,领歌者的高腔行吟宛若孤鸿行云,众和者相答有如山风和鸣,领歌者那一句“回娘家呀”,他把“回”字拉得很长很长,一种内心的悲叹在高高的颤音上不停地抖动,出嫁女子内心的凄苦和哀怨被渲染到了极至。我总是觉得民歌与作曲家的创作是不一样的。作曲家需要以歌词为基础,需要有歌词的激动,需要产生与歌词的共鸣。但是许多的民歌似乎是以音乐形象为先导的,那一群下里巴人在乡间生活劳动,他们受到某种情景的触动,嗓眼上的旋律便像山泉一样从他们的心中奔泻而出,成为飘落在泥土乡村沟沟坎坎的音乐作品,至于歌词那纯粹是随了音乐而水到渠成的文字。但是,这已不是随随便便的文字,她是经过反复锤炼的语言的精华。《花咚咚的姐》不仅拣不出一个闲字来,而且每一个不言情感的词句都饱含了无尽的深情。《花咚咚的姐》它是流传于长阳山野田间薅草锣鼓中一种叫“穿号子”的唱段。“穿号子”在文词结构上被形象描述为梗子和叶子,梗子支撑着叶子,叶子绕着梗子,反复咏唱,构成盘桓多变的美妙乐章。而这一切又与音乐的情绪结合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恩施原生态民歌演唱会之后,湖北省作曲家方石先生将这次比赛的优秀作品进行了整理。我走了好多的门子才弄到那一张光牒,这是我数百张光牒中极为珍贵的收藏,它在我的光牒夹子中只占有很小的一个空间,但它把我带进了一个散发泥土芬芳民歌的世界。在那张光牒众多精品民歌中还有一个我感觉出是来自恩施巴东县的一首民歌,它没有标出歌题来,好象歌词也听不完整,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就被深深地打动了。它是一个老妇人所唱的属于她年轻时候的一首情歌。那一种仿佛随风而起的颤音和着嗓音有些嘶哑的低吟,她所创造的感情境界超越了世俗所规定的音乐艺术的标准,成为融入内心、融入自然的天簌。于是我又想起在湘西所听到的哭嫁。老妇人用土家语唱起她年轻时候就习唱的哭嫁歌,如悲如啼,如泣如诉。老妇人不是音乐家,她只是一个从泥土乡间走上来满手老茧的农民,但在她的吟咏里我真切地感到那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属于她的内心的,她的灵魂的。
  “花咚咚的姐呀,姐是花咚咚……”。在那个演唱会上四个农民兄弟演唱的《花咚咚的姐》一曲终了,有一个当时正担任评委的作曲家情不能已,竟要站起来鼓掌喝彩。从乡间田野里吹来的风,从黑土黄泥里钻出来的草,为什么你如此让人心醉,因为你是襁褓,你是摇篮,你是天籁,你是呵护音乐成长的姐:“花咚咚的姐呀,姐是花咚咚……”
  
  向祖文,文学爱好者,现居武汉。

随笔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