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曹禺的处女作,也是成名作,该剧是一部多幕剧,它写于一九三三年,一九三四年在《文学季刊》上发表。它是中国“五四”以来优秀剧目之一,一直享有盛誉,无论过去和现在,都以其惊人的艺术生命力活跃在中国舞台上。剧中通过周、鲁两家三十年间的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当时社会的劳资纠纷、组成了扣人心弦的戏剧冲突,深刻揭露了封建资产阶级家庭的罪恶及其必然崩毁的悲剧命运。它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中表现病态社会的经典之作。我个人认为:话剧《雷雨》是一个关于黑暗的隐喻,剧本不仅表现了重大的社会问题,而且成功地塑造了繁漪这个丧失了自我,拼命做人性挣扎的美丽女囚。我认为其个性放浪固执、敢爱敢恨的倔强性格正是曹禺作品中塑造最成功的一笔,繁漪成了戏剧《雷雨》贡献给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的最耀眼的形象。繁漪这一人物形象从个人角度来说是可悲的,其结局是凄惨的,但从作品的社会效果来说是经典的,不朽的。繁漪的悲剧留给我们的是深深的思考。下面就对《雷雨》中繁漪的形象及其命运作一番分析和探讨:
一.病态的家庭、扭曲的人性
《雷雨》中的繁漪作为名门之女,正值花样年华,却在十八岁那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周朴园。这是一场令人窒息的婚姻,无论在年龄上还是在思想上,他们两者之间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正因如此,夫妻间没有欢爱,没有激情,没有理解,没有容让,繁漪成了周家一个必不可少的摆设,以便于证明周家是一个完整有序的豪门。尤为可怕的是:虚伪透顶的周朴园生活在自己精心编制的童话中,不仅对身边的妻子冷若冰霜,而且还热心于在人前表达严父般的关爱,以此来强调自己的家长权威。应该说,周朴园的感情首先已经发生了严重的错位,以致使繁漪迷失了自我,从而找不到自己的正确位置,进而丢掉了自己本来的角色,最终犯下乱伦的罪行。如果我们能认真研究《雷雨》的作品意蕴,如果我们对繁漪所处的时代、自身教养、家庭属性等进行分析,我们就不难看出繁漪有着资产阶级女性和封建家庭妇女两个角色的牴牾。繁漪性格上的两重性,在新版《雷雨》中曹禺先生也曾经这样说:“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式教育的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明慧。”显然,在繁漪这个追求个性解放的资产阶级女人身上还带有非常浓厚的封建色彩。繁漪出生在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末年,同时她又经历了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三个时期都在她的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繁漪具有旧式女人的“文弱”、“明慧”,却又上过私塾,还“受过一点新式教育”,这不仅使她具有了较高的文化水平,丰富了她的感情,开阔了她的精神世界,更重要的是使她具有了较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条件,所以当资产阶级革命的浪潮掀起以后,受到资产阶级个性解放思想的影响,使她不能安于“三从四德”所规定的命运,她要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改变身为“工具”的命运,力图作为一个“人”而“真真活着”。她不顾封建礼法高呼:“我的心,我这个人还是我的。”可繁漪这个处在激烈变革时代的“中国旧式女人”无法选择到更好的叛逆方法和途径,“她毫不犹疑地踏着艰难的老道,她抓住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救出自己”,即使过一种既不像情人也不像母亲的生活也不后悔。“她不悔改,她如一匹执拗的马”,进行困兽欲斗的反抗,她不甘心,她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发起进攻,进行报复。然而周家是一个典型的带有浓厚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是个时代的怪胎,以明显的封闭性和凝固性毁灭了繁漪的梦想和追求,使她成为这个家庭的牺牲品。周朴园作为封建式的家长,他的生活、思想、道德观念和家庭观念,无不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他在家中是“天然尊长”,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他扼制一切有生气的东西。在这个家里,受害最深的要数繁漪。周家对繁漪来说,无异于一个不透气的“铁屋子”。繁漪没有任何社交的自由,她完全是周朴园生活中的一个附属品。周朴园的虚伪凶横培育了繁漪的病态心理,她由嫉妒而走向仇恨,以至于疯狂,她完全丧失了做人的尊严,悲剧的结局是她不可更改的宿命。
二.矛盾的处境,缺失的灵魂
繁漪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她的悲剧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悲剧,也是丧失了灵魂的悲剧。繁漪虽然对周朴园充满了怨恨,但她根本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更不愿意舍弃养尊处优的太太生活。我们可以设想,如果繁漪与周萍的私通并未终止,那么繁漪与周朴园之间的家庭矛盾就不会那么激烈了。事实上,繁漪与周朴园之间的矛盾的表面化、尖锐化,是发生在私通关系被周萍主动终止之后。她对周朴园表面的对抗完全是由失望和绝望产生的报复心理的表现。繁漪既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也是追求享乐的自私自利者,她生活在灵肉分离的状态之中。她追求个性解放,却又愿意忍辱含垢;她向往真正的爱情,却又缺乏社会责任感;她敢于违背伦理,却又缺乏刚强独立的生存能力。她敢作敢为,却又卑怯可笑。请看下面的对话:
“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
这正是一个绝望的女人的最后的、无力的挣扎,也显示出繁漪性格中自私怯弱,色厉内荏的一面。是一个灵魂死亡的人最后的无力挣扎。
三.分离的灵肉,放大的欲望
繁漪嫁给周朴园可以说就是一个错误,是一个悲剧,而极力抢夺周萍,企图占有他,并进而控制他更是一个无法让人同情的悲剧。不管是《雷雨》的悲剧,还是繁漪的悲剧,归根结底都是病态社会病态人生的悲剧。作为周萍后母的繁漪,竟然不顾周朴园的淫威,敢于与周萍恋爱,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周萍的情人,以此来寻求自己的自由和爱情。这种违背伦理的关系,难以获得世人的同情。为什么中国两千多年的清规戒律也无法束缚她的伦理道德,进而犯下社会所不能容忍的罪孽?这是特殊家庭造成的特殊的悲剧。繁漪肯定也明白与周萍的关系是不正当不道德的,因而假借“屋子里闹鬼”来成就苟且之事,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饥渴。繁漪的灵肉是分离的,繁漪之所以像所有大宅院中的姨太太一样,阴差阳错爱上丈夫前妻生的大少爷,可以说是出于环境所迫。封闭的环境放大了她的欲望。在她平时接触的人中,没有人可爱,因此她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抓住”了周萍,寻找一切可以与他接触的机会,以至于走向疯狂。所以我们不难理解,当周萍痛苦甚至厌恶这种关系时,她却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这样看,我的良心不是这样做的。”当她知道周萍另有所爱,绝不把她放在心上时,她宣布道:“好,你去吧!小心,现在(望望窗外,自语)风暴就要来了!”她是说天空中的暴风雨,可让读者感觉到的却是她心里的暴风雨。作者也说:“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她也是要一个男人真爱她,要真正活着地女人!”(曹禺语)因此,戏剧在这种是非(是主人非主人,是情人非情人,是母亲非母亲)处境中,不但成功地塑造了她灵肉分离的性格,而且证明了欲望一旦放大,必然毁人毁己的真理。
四.雷雨的性格,女囚的命运
繁漪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做事独立,不假思索,她的这种不是爱便是恨,爱的深也就恨的切的性格,本身就容易走向极端。再加上她的遭遇极具特殊性。她受周家两代的迫害,被引上了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她的悲哀就在于她那样挣扎“也难逃这黑暗的坑”,最终把自己烧毁。她有追求自由和爱情的愿望,但是由于任性而显得脆弱,饱受精神的折磨,渴望摆脱自己痛苦的处境而又不得不忍受这样的环境,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讲,她也是一个被侮辱者和被损害者。而曹禺又将她打造为从难以抗拒的环境中走向变态的发展:爱变成恨,倔强变为疯狂。这样悲剧的意义也就更加深刻和突出了。作者曾说:“这类女人许多有着美丽的心灵,然而为着不正常的发展,和环境的窒息,它们变得乖戾,成为人所不能了解的。受着人的嫉妒,社会的压制,这样抑郁终生,呼吸不着一口自由的空气的女人,在我们这个现实社会里不知有多少吧。”曹禺曾说过,繁漪的性格是最“雷雨”的。在曹禺看来,繁漪是个“有火炽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并“敢冲破一切的桎桔,做一次困兽的搏斗”的女性。她受到过五四运动思潮的影响,接受过文明知识的教育,她聪明、美丽、热情,有着自己的憧憬和对幸福、爱情生活的追求。渴望被人尊重,渴望过真正人的生活。可同时,她又厌恶自己所处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但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有所醒悟但又无路可走,最终被黑暗所吞噬。
女人会因为爱而疯狂。繁漪不是罪恶的始作俑者,最终却被罪恶所吞噬与湮没——这就是中国式悲剧的特点。
繁漪被逼上绝路是对置身其中的社会环境的血泪控诉,从而体现了作者“毁灭中国的家庭和社会”的批判价值。她的不幸正好折射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和罪恶,她的叛逆和挣扎也是对封建专制统治的有力冲击。
五.不朽的形象,永远的争鸣
《雷雨》的诞生,照亮了中国戏剧的天空;繁漪的出现,带来了长久的争鸣。不管是褒是贬,也不管是抑是扬,在责难、同情、讥笑、赞美等复杂的眼光中,对繁漪这个形象还是要辨证地来看:一方面,她身上具有反封建专制的个性解放色彩,她大胆、勇敢地追求自由和爱情的精神值得肯定,因为她是周公馆这个死寂的封建专制家庭的一场突发的“雷雨”,一道划穿夜空的闪电,她照亮了所有的黑暗与罪恶,发出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叫。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她身上的封建落后女性的局限性,要把她与追求真正个性解放和民主自由的新女性区分开来,她的自私、卑怯使她无法摆脱家庭、社会的束缚,无法获得最起码的女性尊严,最后终被黑暗吞噬,这是符合情理的。她是旧制度、旧家庭里被凌辱、被摧残、被遗弃的受害者,是封建资产阶级家庭和黑暗社会造成的悲剧人物,具有较深刻的典型意义。《雷雨》成功塑造了这个丰富、复杂而微妙的人物形象,刻画了她复杂、隐秘、扭曲的心理。她在中国现代文学画廊里是突出的,也是显赫的。不仅经得起岁月的冲刷、浸泡、晾晒,也禁得起读者的打量、审视、品读。
参考文献:
1.曹禺:《雷雨》,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版。
2.黄修已:《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第1版。
3.臧恩钰:《文学名著导读之〈雷雨〉》,辽宁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版。
4.王兆胜:《中外名著解读丛书之〈雷雨〉》,京华出版社,2001年第2版。
5.广惟、林为龙:《中外文学名著精品赏析——中国文学卷》,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版。
6.曹禺:《曹禺文集》第1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第2版。
陈康,教师,现居甘肃临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