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4期 ID: 156802

[ 薛荣麟 文选 ]   

温州方言与语文教学杂谈

◇ 薛荣麟

  曾读到一部名为《巷弄夹里的天空》的温州方言小说,该小说用当今温州市井百姓的生活场景构成一种本土语境,让社会各阶层操满口的温州方言,演泽凡俗人生的喜怒哀乐,行文中随处穿插的大量话语如“腰身扭起蛇恁,胸膛挺起阳台恁,屁股翘起梅花鹿恁,眼影搽起火萤光光恁”等,实在引人发噱。由此本人想到,作为温州地方的本土语文教师,探索温州方言与语文教学之间的一些关系,也许无论在实际生活和教学活动中都不无裨益。
  温州方言堪称汉语中的活化石。秦汉以前温州为瓯越之地,主体民族为瓯越人,说的是古越语言。公元前三世纪,楚人灭越,给吴越带来了最初的夏华语影响,汉语通过方言的形式进入吴越,温州话中至今还保留着南越方言。五胡乱华,晋室南迁,大量汉族移民南下,在长江南方逐渐形成江东方言,江东方言成为温州话中前中古层次白读系统的主要来源。后宋室南迁,首都临安的吴语带上官话色彩,由于政治变迁,中原方言在温州方言中留下了中古层次即文读系统,江浙北部地区受北来雅音官话的影响形成北吴语,而离京城较远而发展较慢的以温州话为代表的南吴语则保留较多的古老特征。在现今的汉语方言中,吴语的地位仅次于官话居第二位,成为我国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方言用语。
  正因为温州话是古吴语的继承者,比受官话影响的北吴语更为古老,至今尚有较多的古汉语的遗留成分,而与现代汉语有着相当一些距离。其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读音上保留有较多的古音成分,其与演变至今的现代汉语语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温州话中声母为“j、q、x”的语音,相当一部分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声母“zh、ch、sh”有关,随手举例:如“占、敞、唱、少”,同类例子翻开现汉词典比比皆是;再如声调,普通话中,古汉语里的入声业已消失并分化归类到第三、第四两声中,而温州话中尚保留入声。又如韵母,由于语音演变,很多古代诗歌以普通话朗读已并不押韵,而用温州话朗读则仍有韵脚合辙,琅琅上口。如唐人七绝《山行》,“远上密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其韵脚“斜、家、花”,按普通话读法为“xie、jia、hua”,“斜”不押韵;按温州话读法,则为“ro、go、ho”,均押“o”韵。
  二.语汇上尚有相当一部分中古遗留痕迹。以称呼为例:温州话中有称叔为季的风俗,按“季”即为古代排列中的“伯仲叔季”之“季”。普通话中尚有伯叔之称,但“季”已消失,而温州话中的这一习惯使之与古汉语的传承与遗留关系更为突显。称年长一辈的男性为“爷”,如“爷、娘”,此中的“爷”即指父亲,称娘舅为“舅爷儿”、“阿爷儿”,而普通话中的“爷”一般已指祖父一辈的了。再如温州话中的“恁”、“忒”等词普通话中已极为少见,而元明小说中则随处皆是。另如称宽敞平地为“坛”,称水沟为“渎”,称大片田野为“垟”等等,不胜枚举。
  三.语法上有许多有别于现代汉语而与古汉语相通之处。在温州话中,倒装的词汇与句式极为多见,词汇如“身腰、鞋拖、菜咸、鱼干、茭白、篾青”之类,基本上属于定语后置一类;句式如“你走好先”、“饭吃点添”、“他爽快显”,基本上属于状语后置一类;另如词类活用的现象相当普遍,如“大猫吃、老鼠吃”、“老娘讲、新娘走”之类,其实际意思是像大猫(老虎)一样或像老鼠一样吃,像老年妇女般唠唠叨叨,或如新娘子般碎步地走,这与古汉语中名词活用为动词的语法现象实质上是一致的。值得注意并饶有趣味的是,温州话中表示程度的副词大都由一些“不吉”的名词担当,如“死人臭、棺材好、骷髅远、骸骨重”之类,在口语中是屡见不鲜的。
  温州方言的上述一些特点,在语文教学实践中是极值得语文教师注意的。温州话尽管在普通话推广的影响下渐趋式微,但它毕竟是我们温州地区的本土语言,就语言习得理论来说,“习得”比“学习”更为基础,也更为重要;而温州学生从小就生活在这种语言环境之中,家庭、社会、各种交际,都离不开温州方言的影响。可以说,就语言习得来说,温州地区的学生是生活在方言语境之中的,只有在学校里,在课堂上,他们“学习”的才是普通话,因而温州方言在语文教学中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在教学实践中,教师不能不注意淡化并消解其影响的消极方面,而有意识地强化并利用其积极方面,使其更好地为以普通话为基准的语文教学服务,这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一.利用温州方言与古汉语语音关系,辅助温州方言区的普通话语音教学。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温州人,我们都知道本方言区人们讲普通话普遍存在第二、三声调不分,平舌音、翘舌音不分的毛病;对此,我们可以根据温州话与普通话的声调归类对应和某些声母对应规律,指导学生学会简单识别法。如前所述,温州话中的入声字在普通话中已分类归入第三、第四声,第四声是无须辨别的,此不赘说;容易混淆的是第二和第三声,而只要依据这条规律,即可辨析大部分的第三声字,即把该字试以温州话念一遍,如属尖利短促的入声,则普通话中基本可定为第三声,如“有、好、早、走、顶、讲、矮、五”等等;如“z、c、s”与“zh、ch、sh”难以辨别时,可试以温州话将该字念一遍,如方音声母为“j、q、x”时,基本可认定其普通话声母为“zh、ch、sh”,如“战、借、章”,其方音声母均为“j”,而普通话声母为“zh”;“厂、采、差”,方音声母均为“q”,普通话声母为“ch”;“声、生、诉”,方音声母均为“x”,普通话声母为“sh”。需要说明的有两点:其一,该法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而并非一定如此;其二,该二法均只宜正推,而并非“反之亦然”,不能当作一般规律。
  二.利用温州方言古汉语语汇遗留,辅助理解文言文词义,加深语义记忆。古汉语中一些语汇在普通话中甚为少用,甚而业已消失,与学生的现实生活距离甚大,因而造成难以理解的情况;而这一部分语汇,在温州话中尚有部分遗留,此时就可借方言释文言,使学生易于理解,并留下深刻印象。如《西游记》“龙宫索宝”一节,孙悟空对于定海神针“忒长忒粗”些的感叹,这“忒”字学生就难以理解,其实这“忒”就是温州话中一个极常用的程度副词,人们在嫌某物某事稍过而不甚合适时,会常用到这个“忒”字,只不过温州话中念如“to”罢了。再如《木兰诗》一课,“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目前孩子基本上称祖父为“阿爷”,因而对于这里的“阿爷”可能理解不易或容易误记,这时只要搬出一些温州俗语或如对舅父称“阿爷儿”等叫法,无疑能更好地帮助理解,加深记忆。
  三.利用温州方言与古汉语相似的语法特点辅助文言文的语法教学。文言文中,诸如定语后置、状语后置、词类活用等语法现象是很常见的,其与现代汉语中的语言习惯差距较大,要把涉及这一方面问题的句子讲透解清,又不宜在教学中过多地涉及这些名词术语,有时解决起来是颇为棘手的;而只要将这些句子与温州方言中某些语句作适当的类比,讲解和理解也就容易多了,如《聊斋志异》中《狼》一文,其中的“其一犬坐于前”一句,这个“犬坐”学生常会误解误记,如能将之与温州话中常可听到的“牛讲”、“乌龟坐”等联系起来进行类比,那就能在较为轻松幽默的气氛中使问题迎刃而解。
  除上述几点外,利用温州方言辅助语文教学尚有诸多方面值得探索,这值得我们语文教育界的同仁们在日常生活中坚持观察积累,在实际教学活动中注意适当运用。如还可利用其语音特点试让学生以温州话背诵唐诗宋词,让学生注意搜集一些温州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对照,辨别其同异,体悟其不可完全对等(如“溜痒”与“恶心”,“拆烂污”和“不认真”,“赖仑”与“无赖”之类)的特点,来增强其对语言的领会、理解和深刻感受的能力,等等。
  上面谈到的只是一些利用温州方言的某些“优势”辅助教学的积极方面,必须看到的是,由于温州方言的习得影响,学普通话时学生咬音不准,语序颠倒(如把“老师你”表述为“你老师”),用普通话口头陈述时常不自觉在句尾带有温州话尾音,书面表述时常带有方言土语等这些问题,在日常教学活动中均须注意纠正。
  作为古吴语的继承者,古老而又年轻的温州方言在瓯越文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瓯越文化最为直接的载体。作为一名具有“敢为天下先”的温州传统精神的温州人,了解温州话、熟悉温州话乃是当仁不让之事,要继承正统的华夏文化,也必须对温州话有所熟悉和了解;因而作为一种方言,温州话不仅具有实用价值,而且还有学术价值,它体现了一个地域的文化积淀和原始本色的东西。温州人的出色来自本色,在当今国际大环境的欧风美雨下,国内小环境的流动人口移民潮下,温州人的意识观念、价值观、生活态度无形被同化为坚守浙南地区原始民风与温州“小民族”的棱角和“天空”,为使下一代增强地域认同感与深刻感,在切实教好学好普通话的前提下,让学生同时再多了解些温州话,熟悉些温州话,让温州方言在扬弃中继续发展,也是具有其必要性的。
  
  薛荣麟,教师,现居浙江苍南。

温州方言与语文教学杂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