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4期 ID: 156746

[ 江滕起 文选 ]   

从《北梦琐言》看唐代文士与朝臣的关系

◇ 江滕起

  五代孙光宪撰写的笔记小说《北梦琐言》记载了当时的一些文人轶事、士大夫言行和社会风俗人情,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这部笔记小说的材料,被后世引用,如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传》。本文以其中文士与朝廷大臣交游的材料为依据,分析当时的文士与朝臣的关系。
  唐代文人富有入世精神,科举考试给他们提供了一条上升的通道。他们积极参加科举考试,同时在考场外积极奔走,干谒权贵。当然,文士有各自的秉性,朝臣们也各有喜好和打算,在错综复杂的因素下,文士与朝臣的关系也显示出不同的风貌。
  唐代后期的“牛李党争”使不少文人卷入其中,比如李商隐、白居易。
  李德裕虽然是有政声的贤相,却是“牛李党争”中的李党领袖,而白居易被视为牛党,他压抑白居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旧唐书》卷一六六记载:“武宗皇帝素闻居易之名,及即位,欲征用之,宰相李德裕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谒。”虽然白居易此时确实年高体衰,但李德裕不同意任用白居易的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其党争的考虑。当权者压制文士不一定都是出于政治原因,有的纯属私人恩怨。《北梦琐言》卷二《宰相怙权 温庭筠附》记载:“宣宗时,相国令狐绹最受恩遇而怙权,尤忌胜己。……或云曾以故事访于温岐,对以其‘事出《南华》’,且曰:‘非僻书也,或冀相公燮理之暇时宜览古。’绹益怒之,乃奏岐有才无行,不宜与第。会宣宗私行,为温岐所忤,乃授方城尉。所以岐诗云:‘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
  令狐绹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而温庭筠又恃才傲物,口无遮拦,直言教训当朝宰相,是以遭到令狐绹的暗算,终身不得志。《唐才子传》卷八“温庭筠”即引此条材料,然而引用时多有错讹,傅璇琮先生在《唐才子传校笺》中已辨明。
  文士个人品行不端,也容易引起权贵的不满,导致文士的悲剧命运。《北梦琐言》卷三《杜审权斥冯涓》记载:“大中四年,进士冯涓登第,榜中文誉最高。是岁,新罗国起楼,厚赍金帛,奏请撰记,时人荣之。初除京兆府参军,恩地即杜相审权也。杜有江西之拜,制书未行,先召长乐公密话,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笺奏任之,戒令勿泄。长乐公拜谢辞出宅,速鞭而归于通衢。遇友人郑,见其喜形于色,驻马恳诘。长乐遽以恩地之辟告之,荥阳寻捧刺诣京兆门谒贺,具言得于冯先辈也。京兆嗟愤而鄙其浅露。洎制下开幕,冯不预焉。心绪忧疑,莫知所以。廉车发日,自霸桥乘肩舆,门生咸在。长乐拜别,京兆公长揖冯曰:‘勉旃。’由是嚣浮之誉遍于绅,竟不通显。”
  冯涓为人轻薄,泄露朝廷机密,是以本来器重他的杜审权对他心生不满,导致他名声不佳,长期不得显达,可谓咎由自取。同样因“浮薄”遭抑制的还有薛保逊,《北梦琐言》卷三《薛保逊轻薄》记载:“薛保逊,名家子,恃才与地,凡所评品,士子以之升降,时号为‘浮薄’。 相国夏侯孜尤恶之。其堂弟因名保厚以异之,由是不睦。内子卢氏,与其良人操尚略同,因季父薛监来省,卢新妇出参。俟其去后,命水涤门阈。薛监知而大怒,经宰相疏之。保逊因谪授澧州司马,凡七年不代。夏侯孜出镇,魏相谟登庸,方有征拜,而殒于郡。”
  文士遭到权贵的轻慢,往往要发挥其特长发泄怨气。《北梦琐言》卷七《李渷行文卷 皮日休庄布附》记载:“又皮日休曾谒归融尚书不见,因撰《夹蛇龟赋》,讥其不出头也。而归氏子亦撰《皮靸鞋赋》,递相谤诮。”
  《夹蛇龟赋》,今本《皮子文薮》不存,《唐才子传》记载:“(皮日休)且傲诞,又号间气布衣,言己天地之间气也。以文章自负,尤善箴铭”①以皮日休这种狂傲任诞的个性,作文讥刺归融是完全有可能的。
  当然,唐代文士与朝臣的关系不尽是对立,权贵大力提携文士的事例也为数不少。《北梦琐言》卷三《卢肇为进士状元》记载:“唐相国李太尉德裕抑退浮薄,奖拔孤寒。于时朝贵朋党,掌武破之,由是结怨。而绝于附会,门无宾客。唯进士卢肇,宜春人,有奇才,每谒见,许脱衫从容。旧例礼部发榜,先禀朝廷,恐有亲属言荐。会昌三年,王相国起知举,先白掌武。乃曰:‘某不荐人,然奉贺今年榜中得一状元也。’起未喻其旨,复进亲吏于相门侦问,吏曰:‘相公于举子中独有卢肇久接从容。’起相曰:‘果在此也。’其年卢肇为状头及第。时论曰:‘卢虽受知于掌武,无妨主司之公道也。’”
  卢肇因“有奇才”,成为李德裕的座上宾,又因李德裕委婉的推荐,得以中头名状元,这是权臣奖掖文士的典型案例,亦可见唐代科举中存在诸多考场外的因素。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五《韩文公荐士》记载:“唐世科举之柄,专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为之助,谓之通榜。故其取人也,畏于讥议,多公而审,亦有胁于权势,或挠于亲故,或累于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贤者临之则不然。未引试之前,其去取高下,固已定于胸中矣。”②
  有些文士与朝臣的交往颇具戏剧性。《北梦琐言》卷三《李固言相国为柳表所误》记载:“唐李固言生于凤翔庄墅,雅性长厚,未习参谒。始应进士举,舍于亲表柳氏京第。诸柳昆仲率多戏谑,以相国不谙人事,俾习趋揖之仪。俟其磬折,密于鸟巾上帖文字云‘此处有屋僦赁’。相国不觉,及出,朝士见而笑之。许孟容守常侍,朝中鄙此官,号曰‘貂郤’,固不能为人延誉也。相国始以所业求知谋于诸柳,诸柳与导行卷去处,先令投谒许常侍。相国果诣骑省,高阳公惭谢曰:‘某官绪极闲冷,不足发君子声彩。’虽然,已藏之于心。又睹乌巾上文字,知其朴质无何。来年许公知礼闱,李相国居状头及第。是知柳氏之戏侮,足致陇西之速遇也。”
  李固言干谒许孟容,颇具戏剧性,虽然他是被亲戚愚弄,却又歪打正着,被同僚鄙视的许孟容当了主考,让李固言当了头名状元。
  《北梦琐言》卷十一《张直方誉裴休》记载:“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西班倜傥勋臣也,好接宾客,歌妓丝竹甲于他族,与裴相国休相对。相国始麻衣就试,执金慕其风彩。裴因造谒,执金款待异礼。他日朝中盛称裴秀才文艺,朝贤讶之,相国恐涉杂交,不遑安处,自是不敢更历其门。执金频召不往。或曰:‘裴秀才方谋进取,虑致物誉,非是偃蹇。’一日又召,传语曰:‘若不防及,即更奉荐。’裴益悚惕。”
  张直方倾慕裴休风采,对他盛情款待,还在朝中称扬他,不料,裴休“恐涉杂交,不遑安处”,所谓“杂交”,据《北梦琐言》卷五《张濬乐朋龟与田军容中外事》记载:“旧例,士子不与内官交游。”可能裴休怕的是这个,这是张直方始料未及的。
  《北梦琐言》的记载,对于认识唐代文士与权贵的关系,有相当大的价值。然而,其记载间或有费解之处。《北梦琐言》卷五《章鲁封不幸》记载:“屯难之世,君子遭遇不幸,往往有之。唐进士章鲁封,与罗隐齐名,皆浙中人,频举不第,声采甚著。钱尚父土豪倔起,号钱塘八都。洎破董昌,奄有杭、越,于是章、罗二士,罹其笼罩。然其出于草莱,未谙事体,重县宰而轻郎官,尝曰:‘某人非才,只可作郎官,不堪作县令。’即可知也。以章鲁封为表奏孔目官,章拒而见笞,差罗隐宰钱塘,皆畏死禀命也。章、罗以之为耻,钱公用之为荣,玉石俱焚,吁!可惜也。”
  这里,作者认为罗隐是被钱缪逼迫而为官的。然而,《唐才子传》记载:“时钱尚父镇东南,节铖崇重,隐欲附焉。进谒,投素作,……遂为掌书记。”③这里罗隐却是主动干谒求官。究竟哪种说法接近事实呢?
  《北梦琐言》卷六《罗顾升降方干附》记载:“罗既频不得意,未免怨望,竟为贵子弟所排,契阔东归。黄寇事平,朝贤议欲召之。韦贻范沮之曰:某曾与之同舟而载,虽未相识,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罗曰:‘是何朝官!我脚夹笔,亦可以敌得数辈。必若登科通籍,吾徒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北梦琐言》卷七《高蟾以诗策名胡曾罗隐附》亦记载:“罗隐亦多怨刺,当路子弟忌之”。
  可见,罗隐自负奇才,却在科场屡战屡败,对当朝权贵不满,心态失衡,他主动投奔钱缪是合乎情理的。《北梦琐言》卷五《章鲁封不幸》中对罗隐事钱缪的评述不足为训。
  
  参考文献:
  ①辛文房.唐才子传.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第361页.
  ②洪迈.容斋随笔.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669-670页.
  ③辛文房.唐才子传.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88-389页.
  
  江腾起,男,教师,现居湖北郧西。

从《北梦琐言》看唐代文士与朝臣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