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蕾是新时期诗歌的一位重要代表诗人,本文主要从伊蕾诗歌内容出发,通过对未来型诗歌、情绪型诗歌的简单分析来表现伊蕾诗歌的悲剧色彩。
一
伊蕾在她的诗集《独身女人的卧室》后记《确认自己,实现自己》中说道:“我是理想主义者,我属于未来,我的诗是基于未来观,对传统文明进行叛逆式的冲击”①。我认为伊蕾所说的“未来”也可理解为“憧憬”,所以我将她确认的未来型诗歌称之为憧憬型诗歌。憧憬本是充满乐观主义情怀的,但事实上任何未知的事物要想得以生存都要经历与旧势力的共处、碰撞和对决的过程,而且面对旧势力未来的事物通常会被认为是破坏性因素、不安定因素而处处碰壁,“所以,越是未来的,越是悲剧的”②。伊蕾的未来型诗歌也不例外,在未来型诗歌中伊蕾塑造的女性叛逆者形象多是以传统女性的复归为归宿,自然结局也是悲剧的。
在《浪花致大海》中,浪花和大海分别象征女性和男性,“我的爱,赤裸着身体/镶在你蓝色旗帜上”,“也许,你永远不能说出那一个字/追求,就是我幸福的全部日程”,“时间,不能给她刻上皱纹/我的追求象阳光——永不褪色”,在诗歌中女主人公已经把自己的世界完全规划为男性世界的一部分,为了追求所谓的幸福,她竟然拒绝了时间留给她岁月的痕迹,可见她对这份感情和自己未来的追求的态度是多么坚决。事实上在这份执著中明显的隐含了一种无形的悲剧——女主人公的“自我”在随着对爱情的不断追求中慢慢的丧失了。“离开你的热情,我就即刻凋谢/离开你的热情,我就支离破碎/离开你的热情我就化为乌有”,“我的生命的花/只能在你的胸前开放”,从这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可以看出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这似乎是女性的通病,女人一旦获得爱情就会沉溺其中,自我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迷失方向,直到最后完全丧失。③一句“我爱你,我就给你自由”让人恍然醒悟,女主人公把她的时间、她的空间、她的自由,甚至她的一切全都给了她追求的爱人,唯有把虚无留给了自己,表面看来这是一种多么无私的精神,事实上只不过是无知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
由此可见,女性自我的迷失并不一定能等价换回期望中爱的自由,而爱的自由一旦受阻或者完全丧失,伊蕾笔下的女性那曾经强悍奔放的心灵即会变得十分可怜。④“黑头发张大惊恐的眼睛/乞望的眼睛/等待着你男性的手中/结为岩石”(《黑头发》),男性虽然已经漠然离去,但是女性仍在一厢情愿地等待,并且等待成了“她”的常态和全部生活:“等待着那一声许诺/从补天石里落下什么/等待着钟乳石长高一寸/等待着天空重新更换太阳/等待着所有玫瑰/成为化石标本/我等待着——不要说:去生活”(《像一颗流星》),对男性的迷恋和依赖对女性而言可谓是一座生活的迷宫,长期徘徊在寻觅的路上似乎又永远找不到出口,这也正是她们迷失自我而造成悲剧命运的关键所在。
二
“当思想和情感处于封闭状态时,我没有体验到情绪,诗中只是借助形象思维描摹生活现象。当我开始用自己的头脑思考这个世界、观察这个世界时,我同时体验到内心的情绪,带着忧伤,带着压抑,在心中涌动。情绪是个人内心感情和生活感受的结合体。情绪是真实可信的。每当有情绪时,我就记录下来或保持这段情绪,一当情绪饱满时便提笔写作,一挥而就。”⑤有人说诗歌的最高境界是透明,伊蕾那种洪水猛兽式的情感爆发无疑是一种混沌,加之读者对伊蕾诗歌以强烈的感情震撼人心的渐渐不满,伊蕾开始了改变自己的艰辛历程,最明显的就是在她的创作中开始采用生活化的日常用语,用近乎直白的语言进一步淡化理性,以易于深层意识更为自由的流露,这一时期是伊蕾情绪型诗歌的多产期,也是悲剧色彩的显现最为强烈的时期,著名组诗《独身女人的卧室》就是这一时期的典型代表,本文也主要以《独身女人的卧室》为例来分析其悲剧色彩的所在。
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是伊蕾情绪型诗歌的主旋律,这里的自由包括生理自由和心理自由两方面的内容。“我诗中的主人公渴望自由,冲破一切旧传统的羁绊,奋不顾身地追求自由。我的爱情诗,以我国的几千年的封建传统和我国的社会现实为背景,倾诉一代人的苦闷和压抑,渴望现代文明道德,呼唤人性的彻底解放”⑥。伊蕾在《独身女人的卧室》的扉页上庄严的宣告:“失去了爱的自由,就失去了整个自由。”在长诗《流浪的恒星》里伊蕾是这样写的:“自由!与生俱来的一物/被社会一寸寸地剥夺/我落地生根,即被八方围困/我学会走路,便被锁链而牵/我学会说话,便越来越恐惧地选择语言/我学会爱,便面对一万个先决条件/……我用尽人类高于动物的所有智慧/为了追求与动物同等的权利……”,可见自由在伊蕾的诗歌中是多么的重要。
“四肢很长,身材窈窕/臀部紧凑,肩膀斜削/碗装的乳房轻轻颤动/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激情/我是我自己的模特/我创造了艺术,艺术创造了我”(《土耳其浴室》),一个曲线优美且充满激情的女性只能在“土耳其的浴室”里顾影自怜,她的世界除了“艺术+我”之外一无所有,虽然从生理方面讲她是自由的,在这紧锁房门的浴室里她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甚至连一般人裹在身上的衣物都不能约束她的躯体,但她的内心却是孤独的。“软垫和靠背四面都是/每个角落都可以安然入睡/你不来与我同居”(《土耳其浴室》),身为独身女人,她一直在期待着异性的出现,渴望有男同胞的光顾来填补她内心的空虚和心灵的孤独,这种明显的生理自由和心理空虚的对比使得独身女人的孤独更加凄凉。“如果需要幸福我就拉上窗帘/痛苦立即变成享受/如果我想自杀我就拉上窗帘/生存欲望油然而生”(《窗帘的秘密》),一个简单的拉扯窗帘的举动就能将生与死、痛苦与享受瞬间对转,足以表明一个独身女人的生活是多么的虚无。“他才思敏捷,卓有见识/可他毕竟是孩子/他温存多情,单纯可爱/可他只能是孩子/他文雅庄重,彬彬有礼/他永远是孩子,是孩子”(《一封请柬》)。从“毕竟”、“只能”、“永远”这三个词的变化运用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主人公“我”的理想之爱与现实之爱的错位, 尽管“他”与“我”在精神上有诸多共同点可供彼此交流,但是在肉体上却永远无法实现与“我”交融。因为现代社会的爱情观已发生了变化,不再仅仅要求是“知音”了,心灵的渴求与满足往往表现的更为强烈。“他毕竟是孩子”、“他只能是孩子”、“他永远是孩子”的吟咏,道出了一个追求灵肉合一的理想爱情的独身女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惨败与无奈。“因为是全体人的恐惧/所以全体人都不恐惧/可惜青春比蜡烛还短/火焰就要熄灭/这是我一个人的痛苦/你不来与我同居”(《生日蜡烛》),一个独身女人最害怕的就是节日的庆祝,如果说节日可以给她平白的世界增添几分绚丽的色彩,那么短暂的幸福之后留给她独自享受的唯有漫漫长夜的煎熬与痛苦,因为幸福是属于全体参与节日庆祝的人,而孤独只属于她一个人。
从情爱的角度来说,女性心灵的渴求与满足往往占据了她生命的绝大部分比值。身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独身女人,孤独的心灵自由的抚慰着她的精神世界,然而心灵的渴求又使她的灵魂世界骚动不安:“我怀着绝望的希望夜夜等你/你来了会发生世界大战吗/你来了黄河会决口吗/你来了会有坏天气吗/你来了会影响收麦子吗”(《绝望的希望》),有极度的压抑就会有极度的反抗与发泄,女主人公通过一连串的质问与情感的发泄,表达了她对独身女人命运的彻底否定和她对异性期待的幻想的破灭。总之,伊蕾在情绪型诗歌中,以一种激情喷发近似独白的方式对女性被围困和受束缚的悲剧状态进行了愤怒的批判,同时也表达了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和追求。
三
除以上分析的两种诗歌之外,伊蕾诗歌中还有一种能体现其悲剧色彩的诗歌——悲剧型诗歌。只不过在大多情况下情绪型诗歌和悲剧型诗歌是相互交融的,所以在分析情绪型诗歌后,这里对悲剧型诗歌的悲剧色彩不再作单独分析。
注释:
①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后记》,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176页
②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后记》,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177页
③孟芳:《无伴奏的天鹅之死—伊蕾诗歌女性意识的迷失与艰难回归》,《名作欣赏》,2009年(1),69页
④孟芳:《无伴奏的天鹅之死—伊蕾诗歌女性意识的迷失与艰难回归》,《名作欣赏》,2009年(1),69页
⑤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后记》,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174页
⑥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后记》,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176页
参考文献:
[1]本文引用的伊蕾诗歌均出自伊蕾诗集《独身女人的卧室》,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
[2]程光炜:《中国当代诗歌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3]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4]姜云飞:《突围表演——论残雪、伊蕾作品中的“困兽”意识》,《当代作家评论》,1998年第4期
[5]陈新瑶 王昭:《一个独身女人的生命悲歌——重读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湖北教育学院学报,2007年第24卷第12期
孙正艳,王博园,女,海南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