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10期 ID: 157380

[ 关艺祎 文选 ]   

论作为替罪羊角色的苔丝

◇ 关艺祎

  评论界认为,苔丝是英国历史中现代化进程的牺牲者,造成她悲剧命运的一切根源也在于此,因此,我们可以说苔丝是时代的牺牲者。一般来说,我们称典型的牺牲者为替罪羊,替罪羊的角色在西方由来已久,《圣经·创世纪》一章中就有这样的故事。亚伯拉罕是神的子民,神为了试验他是否对自己顺服,便让他带着自己的独生儿子以撒,到神指定的山上作祭品。亚伯拉罕于是在一天清晨开始了人类有史以来,顺从神的最伟大的决定,自己带着无过无知的以撒,带着燔祭的劈柴行走三日到达祭坛,一路上他对即将成为牺牲而死去的儿子闭口不言其命运。在刀子即将砍上以撒身体的时候,神阻止了他,并指派一只公羊替代他的儿子献为燔祭,并因亚伯拉罕的顺从举动赐福了他与他的子孙。从替罪羊的由来中,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首先,替罪羊被献祭的根本前提是它毫无罪过;其次,不管是以撒还是最后成为牺牲的公羊,替罪羊本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任由摆布;最后,替罪羊的最终后果是献祭的人们得到祝福,这正是其能够出现并永远存在在生活和文学作品中的根本原因。
  在《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正是这样的替罪羊的角色。首先,替罪羊不是有罪的。其实,苔丝的形象被哈代精心维护着,哈代在小说的副标题中将苔丝评价为“一个纯洁的女人”,还引用莎士比亚的一句话作为本书的题词:“可怜你这受了伤害的名字!我的胸口是张床,供你养息。”可见作者对她评价之高,而正是这句话使得此小说在当时的评论界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我们审读小说则会同意哈代的想法,苔丝是本书中最纯洁而受伤害的最大的女人。在这部小说中,亚雷·德伯强奸了纯洁的少女,毁掉了苔丝的一生,只需要忏悔几句便可逃脱法律的制裁,并且摇身一变而成道貌岸然普渡众生的牧师。安玑·克莱自私利己,一旦事情触及其高贵的尊严与名誉,立即将苔丝抛向悲惨无依的生活,最后终于悔悟的时候,竟然还可以得到被他逼进绝境的苔丝的原谅。我们可以公开指责这二人的罪过,但是惟独不能把苔丝认为是罪人,正是出于强调,哈代才特意加一个那惹人争议的副标题。苔丝是显赫的德伯氏的嫡亲后代,然而这个显赫的家族早已中途败落了,所以苔丝虽然美丽而聪明、善解人意,但却与一般人家的姑娘没有什么区别。由于生活日益艰难,她不得不求救于亚雷·德伯,但富于独立精神的苔丝却不因此而任由对方摆布,她曾坚决抗拒亚雷的引诱。最后命运捉弄了她,她还是被花言巧语的亚雷奸污了,她在人言可畏的压力下挺了过来,儿子的不幸夭折也毁不了她那颗顽强的心。她摆脱了亚雷决心自谋生路,过自己的幸福生活。她在农场遇见了安玑·克莱后,两人陷入情网。苔丝敢于大胆地倾吐对安玑的爱。她敢爱敢说,偏偏命运又再次捉弄她,虚伪的克莱得知真相后便逃到巴西去了。苔丝的纯真、坦率反而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不幸,但她并未就此对生活丧失信心,虽然她已绝望了。她又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贫苦无依的环境中挣扎着。当亚雷又来纠缠时,她希望丈夫回来救她,但她的信没有音讯。亚雷又使她相信她深爱着的克莱永远不会回来,不会再爱她了,苔丝又一次绝望了,在生活的巨大压力下,她同意和亚雷同居。克莱回来后,苔丝发现自己又被骗了,她在极度愤怒下杀死了亚雷,换来的却仅仅是和悔恨交加的克莱的几天相聚。哈代让他的苔丝一次次与命运抗争,却屡遭命运的捉弄,而就是这种反抗中,苔丝的坚强、执着的追求在失败之中愈加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但是她所得到的命运的报应远远超过他的任何过失,这就像一个登山运动员在雪山面前大吼一声却招致一场灾难性的雪崩是一样的。这种报应与过失极不协调的性质出现在苔丝身上,例如苔丝在失身后,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避开人类,或者避开那个叫做世界的冷酷集体”,与其说她要避开人类,倒不如说她被人类抛弃,于是她才会“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对立的”,在这一点上,她与基督相似,更不如说在不协调性质人物的原型是基督,他毫无罪过,却是第一个被人类社会排挤出去的牺牲品。
  其次,替罪羊不是无辜的。由于女主人公苔丝不仅有个私生子,还杀死了她事实上的丈夫亚雷·德伯,最后与人私奔,逃逸他乡,这是不折不扣,无可厚非的奸淫之罪。但是我们直面苔丝所犯之罪,其原因却是因为社会的不公正,例如,苔丝在棱窟槐农场时候,为了一点微薄的工资,必须要“早上顶着风寒,下午冒着风雨”,“一个钟头接一个钟头的干着活”,大机器的生产只是使人们变成卑贱的工资奴隶,他们毫无人格可言,资本主义社会只是让苔丝从一个贫苦的农民一步步沦为一个靠出卖自己的劳动来换取收入的可怜的无产阶级,可以说,苔丝是经济贫困和社会道德的双重受害者。而强奸犯亚雷·德伯不仅没有得到法律的制裁,反而又摇身一变以牧师的身份出现在了苔丝和读者的眼中,并利用苔丝家的困难,欺骗苔丝与其同居,在这里宗教是如何的虚伪,社会的法律是如此的不公正与可笑。所以,若是一定要说苔丝有罪,则是只能是因为她是那个罪恶社会中的一员,她生存的那个社会不公正早已成为社会的一个基本元素,这对于苔丝来说,生而自处其间,无可避免,因此作者哈代在结尾用嘲讽的笔调说“‘正义’得到了伸张,埃斯库罗斯所说的众神的主宰,结束了对苔丝的戏弄。”“众神的主宰”不仅仅是对神明和宗教的指责,更是“对整个资产阶级形象化的比喻”,这结尾正是哈代对于整个资产阶级社会法律制度都是以“维护剥削阶级的利益和承认压迫人民的权利为前提”的不公正实质的猛烈抨击。
  另外,在此我们不得不提一下埃斯库罗斯,“众神的主宰”见于他的悲剧代表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因为与人类友善而遭到神界的摒弃与遭到宙斯的惩罚,但是苔丝的悲剧却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神的悲剧,苔丝的悲剧是处于神与人之间的悲剧。苔丝既不是有罪的,也不是无辜的,她矛盾地处在这看似并不可能并行的关系中,换句话说,她“处在约伯(Job)的情境中”。约伯的事迹记载于《圣经·约伯记》,约伯是耶和华的仆人,“地上再没有人像他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撒旦对上帝说,约伯之所以善和尽忠,是因为他生活无忧,若是身处灾祸,肯定会直言灾祸,当面舍弃耶和华。在上帝的授意下,撒旦把灾祸撒向约伯,杀死了他的三女七男,散尽了他的亿万家产,并让他身生恶疾,“从脚掌到头顶长毒疮”。约伯向上帝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但是依然是一心向主,终不变心。弗莱认为:“约伯能为他自己辩护,反对控告他做了某种造成他灾难的事,这种灾难在道德上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只要他的辩论获得了成功,那么这种灾难在道德上变得不可理解了。”这句话虽然拗口,但是并不难理解。约伯无故受此大祸,当别人说他也许是犯罪才得此下场的时候,约伯滔滔雄辩,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但是如果约伯的辩论成功,说明自己没有过错却被降罪,正直之人也无故受难,那么这灾难便在道德上无法立足,这便是矛盾的窘境。苔丝便是就是在这种不可避免和无法协调的矛盾中的孤独的牺牲者。在这种生活中,所有把罪过转嫁给一位牺牲者的企图都造成那位牺牲者某种无辜的尊严,在生活的不可避免和不协调性二者之间的是悲剧的中心人物,她既是一个小人物,也是一位英雄,正因为如此,这种身份才暗含神性,这悲剧因为牺牲者的沉默无言和反抗无力愈显崇高,而这正是《德伯家的苔丝》的独特的悲剧魅力。
  《德伯家的苔丝》中讲述的一个替罪羊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被孤立的心灵,苔丝无辜而受难,犯罪而又无过,在这矛盾的情境中成为一个无声的牺牲者。哈代说过:“这个星球没有为‘高级生物’的幸福提供任何物质。”言下之意,作为高级生物的人,其命运将是悲惨的。因为人虽然通过进化而高于动物。但人与大自然本身并不和谐,因而要做一个这样追求和谐的不同寻常的人,他必然要遭受到失败。苔丝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她追求幸福,追求爱情,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维多利亚时代,没有为幸福提供“任何物质条件”,这样特质的替罪羔羊消失的无声无息,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到处充满着悲剧。
  
  参考书目:
  [1]哈代著,孙致礼、唐慧心译,《德伯家的苔丝》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9
  [2]《圣经.灵修版》,香港:国际圣经协会出版 1999.8
  [3]聂珍钊著,《悲戚而刚毅的艺术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1
  [4]吴元迈主编,《一个跨世纪的灵魂——哈代创作述评》
  [5]高继海主编,《英国小说名家名著评析》(上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12
  [6]弗莱著,《批评的剖析》,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11
  
  关艺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2008级研究生。

论作为替罪羊角色的苔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