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1年第1期 ID: 155306

[ 段双全 文选 ]   

鲁迅白话小说中的作者\叙述者和理想读者

◇ 段双全

  内容摘要:在西方经典叙事学中,作者、叙述者和读者是分辨得很清楚的概念。鲁迅是我国现代短篇小说大师,其小说叙事特征明显,分辨其小说的作者、叙述者和读者,有利于准确解读其小说的形式特色和内容意蕴。今以鲁迅入选教材的白话小说为例,对其作者、叙述者和理想读者进行辨析。
  关键词:鲁迅白话小说 作者 叙述者 理想读者
  
  鲁迅是我国现代短篇小说大师,其小说既有中国传统小说的特点,又有西方现代小说的特色,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堪称典范。从西方经典叙事学的角度讲,其小说叙事特征明显,叙事要素丰富,几乎可以运用所有的叙事话语对其进行研究与解说。鲁迅两部白话小说集《呐喊》《彷徨》,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都有不少作品入选语文教材。故今特拈出作者、叙述者和理想读者三个叙事概念,以鲁迅入选语文教材中的白话小说为例进行研究,目的是提高语文经典诗文解读的理论素养,以便更准确、更高效地进行小说文本的教学。
  一.作为白话小说作者的鲁迅
  法国符号学家、叙事学家巴尔特说过:“……(叙事作品中)说话的人不是(生活中)写作的人,而写作的人又不是存在的人。”[1]从人生存的角度言,就是说,在现实生活中作者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存在的人”,也即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一种是“写作的人”,也即创作文学文本的人。对鲁迅而言,那么他也有两种身份,生活中的鲁迅和作为白话小说作者的鲁迅。作为生活中的鲁迅有其生平事迹和人生理想,作为白话小说家的鲁迅有其创作思想、主题和风格。
  (一)生活中的鲁迅
  生活中的鲁迅是出生在清末1881年,逝世于民国1936年的人。作为现实生活中的鲁迅,他有自己的社会背景、家庭背景、生活阅历与理想追求。在社会背景上,他经历了洋务运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国共北伐战争、共产党武装革命等革命事件,也经历了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军阀混战、国民党反动派叛变民主革命等反革命事件。在家庭背景上,作为家中长子的鲁迅13岁起就遭受了祖父因科场舞弊案入狱、父亲长期患病死亡,在借贷典当中遭遇人情冷暖,不得不在小小年纪就和母亲一起担起家庭责任,以致18岁不得不进当时人们最看不起的“洋学堂”谋生路的命运。正因鲁迅自小就备尝世态炎凉,过早地挑起了家庭重担,所以他思想较同龄人成熟,生活更有目的性。譬如,在公费到日本留学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学医以救助像父亲那样体弱人的病;在日本遭受军国主义分子歧视,特别是体察到国人精神的麻木后,他弃医从文,“想弄文学以改变国民的精神”;在文学梦破碎后,他终于选择了一条现实有效的路就是边从事教育工作,边拿起笔进行文学创作,并最终成为一个享誉中外的著名作家。
  (二)白话小说作者鲁迅
  鲁迅先生为什么要创作白话小说?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先办《新生》杂志,再加入《新青年》《晨报副镌》等报刊写白话小说,创作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思想启蒙”,也即“改造国民的精神”。因为这个本意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和《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里说得分明。他说:“因为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2]而在1933年,在应上海天马书店编辑之约,总结自己小说创作的经验时,他对“思想启蒙”仍念念不忘,他说:“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吧,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3]另外,从他的弟弟周作人、好友许寿棠以及学生孙伏园等人的回忆或鉴赏文章中也可清楚地看出鲁迅先生的这个本意。
  那么,我们就要探问:鲁迅在白话小说中是怎样具体体现“思想启蒙”创作思想的呢?原来,他基于对“启蒙者”是“先一步觉醒的知识分子”(包括知识分子型的民主革命者),“启蒙对象”是“下层劳苦大众”(包括下层知识分子),“启蒙方法”是“用西方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和民主自由思想来改造‘愚弱的国民的精神’”的认识,用四种具体形式来表现“启蒙主题”:一反映国民“愚昧麻木冷漠冷酷”等劣根性;二揭露封建宗法制度和礼教对百姓的毒害和伤害;三反思启蒙者的思想状况和精神苦闷;四是对国民进行自由民主平等思想的启蒙。例如,鲁迅先生的白话小说《阿Q正传》《祝福》等曾多次入选不同版本的语文课本。若从鲁迅白话小说创作思想出发我们可以这样归纳这些小说的主题:《阿Q正传》主要表现中国人的精神胜利法等劣根性以及民主革命者“咸与维新”的软弱和错误;《祝福》主要表现祥林嫂和全鲁镇百姓封建思想的根深蒂固,同时还表现了民主启蒙者的软弱无力。
  至于鲁迅白话小说的创作风格,可谓中西合璧,既有中国古典小说的深刻、凝练、隽永,又有西方小说的自然、流畅、清新。它和古典小说在反封建、情节跌宕、重视言行描写和语言个性化方面有相同之处;它和古典小说的不同在于:思想内容上以写平民为主,艺术手法上勇于借鉴外国小说的技法,推陈出新。总之,作为杰出小说家的鲁迅,其小说思想深刻,给人警醒,耐人寻味;其小说形式篇篇出新,开创了中国现代小说的先河。其创作风格的典范性将深深影响后代的文学创作并启迪着一代代的作家去攀越新的文学高峰。
  二.鲁迅白话小说中的叙述者
  叙述者是叙事学最核心的概念之一,它是叙事文中的“陈述行为主体”。[4]通俗讲,就是叙事文本内的故事讲述者,它在文本中呈现为一种叙述动作“声音”。当然,这种声音会随着叙事者类型的不同而凸现或隐现。[5]任何故事都必须至少有一个讲述者,无论这个讲述者是自知的叙述者、全知的叙述者还是旁知的叙述者,否则故事就无法组织与表达。
  (一)自知的叙述者。所谓自知的叙述者,是指叙述者就是文本中的一个人物,他不仅讲述了这个故事,而且参与了这个故事。例如,《社戏》《故乡》中的“我”就都是自知的叙述者,因为“我”不仅讲述了“看社戏”“回故乡”的故事,而且是各自故事中的角色。要分辨的是,自知叙述者不仅仅是第一人称的叙述者,而且还有第三人称的叙述者。像《药》中“华老栓买药”“华大妈上坟”就是从“华老栓”和“华大妈”的视角写的,因此也是一种自知的叙述者。
  (二)全知的叙述者。所谓全知的叙述者,是指叙述者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叙述者,这个叙述者可以从所有的角度来观察和讲述故事,不仅可以介绍景物、人物等可视的外在事件,而且可以窥视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全知的叙述者一般用第三人称。例如《阿Q正传》中那个冷峻幽默的叙述者就可算是一个全知的叙述者。因为他对阿Q在未庄的一切非常了解,不仅知道阿Q是一个外来的赤贫的农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家产,借住在土谷祠,四季靠打短工生活,而且知道阿Q与小D的纠葛、赌博偶尔赢一回被人抢、欺负小尼姑和老尼姑、想和吴妈睡觉、在城里做贼只能望风不能入室、想入革命党被假洋鬼子棒打以及被所谓的革命党人杀头还嫌自己的圆画得不圆等事件,甚至还知道阿Q的口头禅“儿子打老子”“我们过去比你阔多了”以及土谷祠的三大革命幻想“杀仇人”“抢东西”和“找老婆”。不过,全知的叙述者也有视角障碍,他并非知道每一件事。比如阿Q来未庄以前的情况叙述者就不知道——这也是作者的一种叙述技巧,有意限制自己的观察范围,留下空白和悬念,以达成某种特殊的意蕴与效果。
  (三)旁知叙述者。所谓旁知叙述者,是指叙述者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叙述者,他“严格地从外部呈现每一件事,只提供人物的行动、外表及客观环境,而不告诉人物的动机、目的、思维和情感”,[6]或者说,他完全置身于故事之外,不参与故事,也不对故事发表任何评论。从鲁迅入选语文教材的白话小说看,没有这种完全的旁知视角。但其《孔乙己》《一件小事》也具有冷眼旁观的旁知叙述特征。因为这两篇小说里面的“我”虽是自知叙述者,但由于这两个“我”——小伙计和小知识分子,对故事中的“孔乙己事件”和“人力车夫撞人事件”来说,都是边缘人物,他们在故事中主要是目睹主要故事的发生而非参与主要故事,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旁知叙述者”。但严格讲,这两个“我”还是自知叙述者,因为他们毕竟是故事中的人物,参与了其中的一些次要事件,且发表了“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等评论。
  事实上,一篇作品中可能有多个叙述者,他们活跃在作品的不同层次和不同场合,如《祝福》中就有两个叙述者,由自知叙述者“我”统率开头与结尾,由一个不知名的全知叙述者来回忆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我”给人以真实感、现场感,不知名叙述者使人全方位了解祥林嫂一生,从而使整个故事真实而全面地展现出了悲剧魅力。这种有多种叙述者的叙述也叫“复调叙述”。
  三.鲁迅小说的理想读者
  小说文本是供一切读者阅读的,但不同读者的身份、地位、素质和阅读目的是有差异的,因此在解读过程中会造成对小说意义的多样化理解。西谚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中国文论说“诗无达诂”“我注六经”,都强调了读者解读的自主性和差异性。显然情境不同,不同的人对同一文本读解出不同的意义是不足为怪的。然后对小说教学而言,若过分强调“各抒已见”,则会造成教学的混乱,所以在字词、事件、人物、主题等解读上,确定一个标准,形成一个规范是很必要的。正好叙述动作中的“理想读者”可以帮助我们来规范文本意义的解读。
  叙事学中的“理想读者”,是与隐含读者、现实读者相关联的一个概念。它是指一种具有完全阐释文本能力的人。“完全阐释文本”是说他既能“知人论世”阐释作者原意,又能紧扣文本实际读解出文本的普世意义,还能发现文本的空白和矛盾读解出文本的创造性意义。这种读者能在某一特定文本里发现无限文本并进行阐释。理想读者可能就是一个出色的文艺批评家。
  由此看来,要学生积极向“理想读者”靠拢,起码必须具备以下三个方面条件:1、扎实的语文基础知识,特别是文体知识和文本阅读理论知识,这是文本阅读所必须的语言学和文学理论基础;2、强大的研读和发现文本多元意义的能力,特别是创造性意义的能力,这是文本阅读的能力关键。3、丰富的人生阅历、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和高尚的道德情操,这是文本阅读的生活和精神保障。而具有这三种条件,我们就不仅能读解出鲁迅白话小说的作者原意,还能发挥读者的主动性、创造性读解出符合文本实际的各种文本意义,包括创造性意义。例如,“理想读者”可以这样解读《药》的主题:从华家看,暴露“国民的愚昧”;从夏家看,揭露清政府对革命者的残酷镇压,以及辛亥革命的脱离群众性;总体把握:这篇小说通过华夏两家的悲惨故事,反映了国民的愚昧以及辛亥革命的种种弱点。
  在鲁迅白话小说教学中分辨清楚作者、叙述者和理想读者这些概念,不仅可以让学生对鲁迅小说的内部形式有更深的了解,还可以加强学生自身的文学素养,使小说阅读水平达到新的高度。
  
  ※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办课题“课改背景下叙事文阅读教学的叙事学研究”(SCG466)研究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巴尔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载张寅德编选《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0页。
  [2]鲁迅:《呐喊自序》,林非等主编:《鲁迅著作全编(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48页。
  [3]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林非等主编:《鲁迅著作全编(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12页。
  [4]托多洛夫:《文学作品分析》,载张寅德编选:《叙述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71页。
  [5]参见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258-260页。
  [6]胡亚敏著:《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2页。
  
  段双全,男,浙江海洋学院教师教育中心教师。

鲁迅白话小说中的作者\叙述者和理想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