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在乡村小学教书。
农村的孩子都起得早,早早就到了学校,尤其是冬天,从学生进校到上第一节课,中间大约有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一般也没有什么安排,来了就读书,全都大声地读,真可谓“书声琅琅”,这应该是农村学校的一个“特色”了。班上每天的课程表上,头一项全都是两个字——“早读”。
那时,我住在学校里,有学生到校了,我也就进教室,跟班。因为学生早读的内容很随意,我也没太多好指导的,顺手带上本《唐诗三百首》,学生读学生的,我读我的。穿行在学生当中,走走读读,激昂处朗诵,婉约处低吟,常常惹得学生窃笑。有时候学生的读书声渐渐低了、停了,只有我的诵读声在教室里回响。大家哄地一笑,又呜呜啦啦一起诵读。我每读到精彩处,也常招呼学生停下来,把刚读到的诗中的佳句写在黑板上,即兴阐释一番,学生中有的似乎听懂了,有的可还瞪着眼睛,我也不深讲,擦了,继续早读——陶渊明所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应该就是这种境界吧?一首诗读到可以成诵时,丢下书本,折到教室外边走廊上,看晨曦初露,残月在天,远村近树薄雾袅袅,在心里把诗意默默体味一番。耳边传来零星的鸡啼,“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或“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之类相干或不相干的句子会浮上脑海,刹那间会感到一种时空的迷茫。
那时的岁月差不多天天如此。《唐诗三百首》慢慢背完了,又换上了《古文观止》,这是一册小开本的书,是可以握在手中的那种。“一日之计在于晨”,这话真没错。我竟然把整本的《古文观止》一路全背过来了。后又换了《宋词三百首》、钱钟书编的《宋诗选注》以及近代的《续古文观止》《清文观止》等大部头的古书。
我曾经教过的一些学生,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大都还记得关于我早读的一些事情。鲁迅在追忆三味书屋生活的散文中,也曾生动地刻画了塾师在一派书声中高诵低吟的神情,虽然语调上有些许对酸腐的学究气的嘲讽,但同时,也包含着作家对当年以博学、方正著称的蒙师寿镜吾老先生的怀念。我无意自比寿老先生,但那几年的早读经历确使我受益匪浅。我能在教学之余发表二十多万字的文章,能在作文课上随时口头来一篇下水作文,以及在教学上能有一些成绩,跟当初的积累都是很有关系的。
一次与一位市区中学的老校长、同时也是从事过多年语文教学的老教师谈到这些事情,他很有同感,也极赞同语文教师抽出时间多读、多记、多背一些经典的古诗文,认为这是搞好语文教学必备的基本功。
在最新修订的中小学语文教材中,进一步加大了古代经典文学作品的比例,在语文教学实践中,也更加重视对语言文字的把握能力,也重视培养“语感”。语文教师要搞好古诗文教学,培养学生语感,可以有很多方法途径,包括借助最先进的多媒体手段——也许从互联网上可以随时查到《全唐诗》的任何篇目,但要真正对祖先传下来的诗文达到会意、融通,然后精确地传达给学生,除了更多地读、记、背、品,恐怕再难找别的捷径。
[作者单位:安徽省安庆市宜秀区大龙山镇新新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