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3期 ID: 156734

[ 何凯虹 文选 ]   

她的那点绿意

◇ 何凯虹

  冬日萧索,远处的绿也有点黯淡,可那终究是一片枯黄中唯一零星的绿。时光流逝了近十年,她也走了近十年。她去的地方是往哲先贤都揣摸不透的地方,是各个宗教都竭力描绘的极乐世界,也是每个人都会去的地方。所幸的是,她走得极为安详,没有丝毫的挣扎,是很多人向往的无疾而终,仿佛平日里出远门一样。
  曾祖母非常慈爱,从没有大声地和我们说过话,她总是以仁心对待别人。村里有很多和我同龄的伙伴,她都很喜欢,有好吃的东西都留着给我们这些猴孩子吃,可她还总念叨着没什么东西给我们吃的。那时候我们喜欢吃烤地瓜,曾祖母总会在煮饭时在灶里放上几个用泥土包过的地瓜,然后用手风箱,一推一拉地边煮着饭,边烤着地瓜,等饭煮熟了,那地瓜也差不多好了。她把那地瓜拨出来,砸碎上面已经硬了的泥土,掰开地瓜皮,露出来的便是烤得焦黄焦黄的地瓜了。小时候就是吃着这样焦黄而甜腻的地瓜长大的。自曾祖母走了以后,我也吃过两三次的烤地瓜,却总也吃不出曾祖母烤得那个味道了,就不曾再想过要吃烤地瓜了。但每次在街上经过那烤地瓜的摊位,还是会停下来,闻着那股微微烤焦的香味,便有种错觉,似乎曾祖母就站在旁边宠溺地说“慢点吃,小心烫”,不觉眼眶已湿润了。
  很多人都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尤其是老年人,就不爱干净,不讲卫生。可曾祖母全然不是这样的。她极爱干净,她的屋子总被她拾掇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杂乱。她老人家是很喜欢阳光的,在冬日里,时常把门窗打开,让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进她的小屋里,给她的屋子镀上一层微微金黄色的晕圈。她穿的布鞋也是很漂亮的,缎黑的鞋面上绣着几朵小红花,煞是好看,除了布鞋,在我印象中她没有穿过其他款式的鞋子了。本来黑色尼龙的面料是很容易沾上灰尘的,可她的鞋面上却看不见没有尘土的。可见,她是多爱干净了。她的头发早已全白了,兴许是以前日夜操劳的缘故,但她总能把那些稀疏而又斑白的头发梳一个髻,没有散落的。而掉落的头发她也会吃力地弯腰拾起来,见不得它大喇喇地躺在地板上的。
  曾祖母活到85岁,据外公说,她老人家几乎没有吃过药,没有去过医院的,身体硬朗得很。是的,小时候就是一直听着她腼腆的笑声和温柔的说话声,吃着她烤的焦黄焦黄的地瓜长大的,怎么可能忘记呢?她年过80,可耳不聋,眼不瞎,连步伐都很稳健,是村里受人尊敬的长寿老人。曾祖母很早就守寡的,一个人拉扯大五个小孩,曾经因为养不起这么多小孩,甚至想过要把小姑妈送给别人,可看着那么小的一个粉嫩婴儿,刚出生几个月就给了别人,心里是阵阵抽痛,百般不舍。最后她还是决定自己养着,虽然苦了点,穷了点,但好歹是在亲人身边啊。外公姑妈他们从小就看着她一人忙里忙外辛苦地撑起这个家,长大后他们也格外孝顺她。也许是以前吃的苦多,做的农活也多,反倒使她的身体愈加的健康。到了晚年,外公他们大抵也都比较成功了,又孝顺她,兄弟姐妹又是相亲相爱的,互相扶持着,她的心也放宽了,心态越为平和、淡然,更是一派慈爱、祥和。
  曾祖母走的时候是在四月,一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那个喜欢阳光的老人同往常一样,和几个邻居坐在屋外的石椅上,晒着阳光,吃着午饭,聊着天儿,还望着隔壁家的无花果树,说那绿很明亮。可下午,我放学回家,妈妈说,曾祖母走了。我一时没回过神来,丝毫没有意识到中午还在说无花果明亮的绿的老人这一走便是永不相见了。看到村里众多的乡亲围在曾祖母的屋外抹眼泪时,我才相信她真的走了。我直愣愣地站着,不知如何自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扫到曾祖母中午说的那棵无花果树。它依然绿着,枝条上缀满了新芽,泛出轻浅的绿,随着暖风,自如地拂动,好像是生命的延伸。乡亲们说曾祖母一生是圆满的,生活中有子孙伺奉着,诸事不用操心,又能远离病痛怡然地活到85岁的高龄,走得也极为安详,应当是欣慰的。听外公说,她老人家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似的,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穿了件难得穿的衣服,像是迎接盛大节日似的。
  给她老人家选的墓地,是隔壁村上面的小山顶,山上长着各种蓊蓊郁郁的树,一条小石子路从山脚蜿蜒而上。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最旺盛的而我又识得的只有太阳花了,暖风轻抚,花儿也随之有节奏地摇摆。这样一个宁静、幽美的地方是适合她老人家长眠的。亏得她走的时候是春天,还有那抹娇嫩的绿陪着她,而非一片枯黄,那淡然明丽的绿也像极了她恬淡又自强的一生。
  
  何凯虹,女,福建三明学院中文系学生,发表散文多篇。

她的那点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