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3期 ID: 156677

[ 邹红波 文选 ]   

《欧也妮.葛朗台》中守财奴的文学内涵

◇ 邹红波

  葛朗台行为怪癖,性格变态,我们往往唾弃他极度痴迷钱财,但只结合节选课文的夸张描写就“一滴水里看世界”,难免失之偏颇。长期脸谱化的理解淡化了人物依存的时代背景,忽略了他特有的文学内涵。结合全书,透过时代的烟云,这一人物形象也有着生命力长久的真正缘由。
  一.作为资产阶级的新兴代表,葛朗台尽显吝啬刻薄,但也源自节俭勤苦的日常心态。
  他出身中下层手工业者,“一七八九年间,他是个殷实的箍桶匠,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法国大革命时局变幻莫测,他投机钻营,获得了一批上好的庄园地产,成了当地巨富。当时雅各宾派专政,面对王党反扑和国外干涉,以革命的恐怖对待反革命的恐怖,一时间历经多次复辟起义,社会财富屡屡易手。葛朗台历经风云震荡,金库带给他感官满足,却没带来心理安全,“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极不放心地把看他的人和装了铁皮的门,轮流瞧着”。弥留之际还说:“裹紧,裹紧,别给人家偷了我的东西。”担心他“偷”来的财产会被卷走,因此他避免露富,吃住极其俭省,以致在索漠“最精于计算的人”都推算不出他的财产。
  “当地的天气像都兰一样变幻无常,左右着市面的行情”。商海成败转瞬即变,心中的恐惧和渴求叠加交织,扭曲着他的人品个性。家业的扩大反而加剧了翻盘的担忧,他必须更为细致而狡猾,可一旦看准行情,惯于锱铢积累的箍桶匠也会大方出手,例如花三百万法郎买下法劳丰庄园,卖掉足有一千八百斤重的黄金,买进十万法郎的国家公债等。财富的迅速攀升也赢得了居民的信任。“在索漠城,谁不曾被他的钢铁利爪干净利索地抓过呢?”但“有些人认为,这个老葡萄园主的财富简直是地方上的骄傲”。他增强了自信,也加深了偏执,把节俭放大成吝啬,将拜金尊奉为圭臬。我们相当厌恶他“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但这类人使得贸易极度活跃和商业空前繁荣,却是以前若干世纪所无法想象的,其行为也有历史发展的合理性。
  二.葛朗台冷酷绝情,但作为父亲,在家产的继承发展上对欧也妮不乏培养之力和期望之情。
  他对待妻女态度粗暴,平时伙食低劣,烧多少根木柴都有规定,显得偏激刻薄。但书中写道“他的全部感情都集中于自得其乐地聚敛财富以及他惟一关切的继承人,他那个宝贝女儿欧也妮身上”。此时巴黎堂弟夏尔的花哨举止正让这位深闺怨女心动神摇,发现了他的旧情也痴心不改,将私房钱倾囊相赠。葛朗台对侄儿固然苛刻,可他的势利眼光毕竟看透其纨绔习性,对欧也妮的幼稚愤怒无比,隐然预感到家产荡尽的可能。他懂得“钱像人一样是活的,会动的,他会来会去,会流汗会生产”,不同能力的人来管理差别巨大。出于对财富的迷恋和吝啬,对欧也妮经营能力的担忧,他劝说女儿放弃继承权时就有了充足理由,既避免“欧也妮要求清点和平分她母亲留下的遗产”,也逃脱了大笔税款。
  但“话虽如此,老头儿……也觉得需要让女儿学一学管家的诀窍了”,“……感到衰老的压迫,不得不让女儿参与田产的秘密”。他“尽管还硬朗”,最可信赖的人还是他的女儿,无论嘲笑他多么吝啬,但父女情深,最终将一千九百万法郎家业最终托付给女儿。“连着两年,他教欧也妮当他的面吩咐饭菜,收人家的欠账”,让单纯善良的欧也妮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适应成长,“他慢慢地,把庄园田地的名称内容,陆续告诉了她”。终于,“他的吝啬作风把女儿训练成熟,变成了习惯”,“让她正式当家”。庄园在欧也妮的驾驭下运转正常,后来她在德·篷风庭长求婚时还不忘要求“不会向我提出婚姻给予您的任何权利”来保护自我。
  “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到那边来向我交账!”他的占有欲至死不变,但以为他相信死后有魂灵却是一种误解。他生前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何曾虑及死后会下地狱,就算现世有报应也不会畏缩。他看多了强大对手在激烈竞争中的轰然倒地,无情的现实加深了他的理性和冷酷。欧也妮五年中连封情书都未收到,竟为成全夏尔的风流美梦,代他偿还四百万法郎连本带息的家庭债务。难道需要像农夫对蛇一样执迷不悟才能体现高尚品德和纯洁爱情吗?葛朗台的遗言弥漫着铜臭味,也包含了对欧也妮任性单纯的告诫。诚然,葛朗台无视女儿的正常情感需求,“葛朗台小姐的愁闷忧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她从没说过一句话”,但“索漠人对她感情的猜想有所证实”。可这位财迷竟坚持“我闺女谁也不给,我要利用这些家伙为我钓大鱼!”缺少了爱情滋润和家庭温暖,欧也妮后来广办慈善,明显是在弥过赎罪,寻求寄托。
  三.葛朗台邋遢随意但清醒缜密,巧取豪夺却具法律意识,口碑不佳反赢回社会赞誉,其资本家的不凡素质非同一般。
  葛朗台非常尊重经济规律和“游戏规则”。他表面上“在庄园里检视着葡萄藤”,其实对外界细微变化保持高度关注。在索漠,“葛朗台无论做什么都具有权威性”,人人都认真研究“他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甚至眨眼睛”,因为他对生意投资总是“算得和天文学家一样精确,他的投机生意从没失败过一次”,“兼有老虎和巨蟒的本领”。金库就是他的工作室,当夜里妻女进入梦乡,仆人“声震屋瓦地呼呼大睡”,他“就在这儿偷偷地开单据、写收条、做种种计算”,综合市场行情和购求心理等作出有效判断,“误差不超过一株葡萄秧或者一抱柴”。他并非只会“好似一头老虎扑上一个睡着的婴儿”地公开抢夺梳妆匣,课本节选无形中放大了他的肆无忌惮,低估了他的智商。他工于心计,当市长“在任上早已为本地区的利益修建了几条优质公路,直达他的地产”。尽管“老态龙钟”,可精力高度集中,“他连狗在院子里打呵欠都听得见”,平时“好像迷迷糊糊地神志不清”,一到该送来田租、算账和出立收据的时候就会立刻清醒。我们可以嘲笑他嗜钱如命,却不得不承认他准确的分析和顽强的意志。
  他财富的迅速膨胀常常依靠超前的理财观念和积极的经营技巧,利用同行的盲从逆向操作。他出自底层但视野开阔,懂得运用资本充分进行市场化运营。他买卖土地迅速用现款打折吞下法劳丰侯爵的庄园,“把所有财产化零为整,合并到法劳丰这块侯爵封地上”,提升抗风险能力;精确计算,为收获更值钱的干草,改变措施,砍去草地上的白杨。特别是更新观念,买入公债,“外省人对购买公债一向深恶痛绝,而他却终于明白了买公债的好处”,抓住时机,深夜亲自冒险赶车,去昂热“抛售自己的黄金,然后套购国库券,再利用抛售所得的利润去买公债”,坐收巨利。葛朗台深刻领悟价值规律,精准把握市场走向,让人嫉恨又无可奈何。他精于法律,胆大心细,深入研究破产法令后利用格拉桑去巴黎收回导致他兄弟自杀的债券,赚得利润,又赢来赞扬。
  “盗亦有道”,葛朗台懂得尊重私人财产所有权的重要性,深知要让欧也妮放弃继承权必须采取合法途径,通过公证人签署抛弃文书。他惑之以情又诱之以利,都是在法律的框架下完成的,这才放心宣称“咱们两讫了”。后来让女儿“参与田产的秘密,遇到什么难题,就教她跟克罗旭公证人商量”,让她遵循法律的途径,在专家指导下受到权威保护,使自己的商业行为具备法律威力。葛朗台生性多疑,亲自掌管金库,可这动荡年代,仅凭老朽之身和破败院墙,无以抵挡外来哄抢,最安全的保障来自至高无上的国家法律和根深蒂固的法律观念。他通过法律的渠道,将获取的暴利漂白,已经尝到不小甜头,他貌似尊重法律,其实是为获得保护财产的安全承诺。当葛朗台得知欧也妮将自己积存的金子送给查理后只许她吃冷水和干面包时,公证人一句提醒:“请问,金子不是她的吗?”他马上意识到自身行为不合法律规范。由于法律制度的不可逾越,他听到妻子去世后女儿有权平分家产时顿时失魂落魄,转变态度,求情讲和。这都说明他承认人的独立地位和财产的合理归属,希望维护共同的价值理念,这在欧洲启蒙主义思潮盛行的背景下无疑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隐约反映出历史的前进。
  因此,他绝非简单粗暴的鲁夫,“葛朗台先生获得普遍的尊敬自有他的道理”,“即使原本生活上有些古怪之处,遭到旁人的笑话和嘲弄,如今也没人再提了”,和我们今天一笔抹煞大相径庭。
  “吝啬鬼”形象的集中出现适逢资本主义原始资本积累时期,表现了经过封建社会的长期停滞,市民阶层对财富的极度渴望和追逐。他们尽量控制成本,极力压缩消费,以最低代价换取最大利益,体现了社会制度的更替对人的复杂影响。“看到金子,占有金子,便是葛朗台的执著狂”,这使他成为同一时期敛财扩张的典型代表。葛朗台并不需要有人为他鸣冤或颂德,毕竟他有着常人心态、为父情感、资本家素质,绝非可笑的漫画形象。“形象大于思想”,“法国社会将成为历史家,我不过是这位历史家的书记而已”(《人间喜剧·序》),巴尔扎克秉承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公正,极尽讽刺也活画出人物依存的合理性,让我们两百余年后能一窥资本主义初期的发展缩影,回味之余尽显反思的价值。
  
  邹红波,教师,现居湖北黄陂。

《欧也妮.葛朗台》中守财奴的文学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