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3期 ID: 156654

[ 黄海艳 文选 ]   

魏晋南北朝人鬼婚恋小说的类型

◇ 黄海艳

  关于鬼魂形象古而有之,但人鬼间的婚恋故事直至魏晋南北朝才真正开始出现。在众多的人鬼婚恋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大都要冲破层层阻碍、跨越生死,在礼与情的权衡中,或是结成姻缘修成正果,或是阴阳永隔遗憾而终。按男女主人公相遇方式的不同,把这一时期的人鬼婚恋小说可以简单地归入以下四种类型:
  一.登门自荐
  女鬼主动上门向阳间男子自荐枕席类的人鬼婚恋小说在魏晋六朝中所占比重最大。登门自荐的女鬼多选择在夜半人定之时,犹如深情的少女飘然来到恋人身边,放下矜持,蒙羞自荐,表现出有别于阳间女子的大胆与奔放。然女鬼自荐方式并非完全相同的,可以大抵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写女鬼直接到现实世界中寻找恋人成就好事。出现最早、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应该要算是曹丕《列异传》中的《谈生》P2574[1]了。故事写年近四十的书生谈生终日以读书为伴,生活窘困,夜半忽有妙龄少女来其寒舍,自荐为妻。于是两人遂成夫妻并育有一子,后女鬼复活失败,离开谈生。但老而穷的谈生却最终得到女鬼父睢阳王的承认而平步青云成为王府快婿;《幽明录·丁哗》P193[2]中夜宿方山亭的丁哗遭遇女鬼来访,二人作歌交欢;《搜神后记·何参军女》P34[3]中有女鬼何参军女忽至刘广家与之相交;《博物志·萧思遇》P2505[4]出现了历史美女西施与阳间男子觥筹交错、宴饮交欢。得美貌多情女鬼的如此眷顾,此类篇章中阳间男子遭遇的飞来艳福,足以令人艳羡。
  另一种是写鬼魂通过梦境向阳间男子进行自我推销,以便能更易于被接受来完成婚恋事实。《搜神后记》中的《李仲文女》P2519[5]写郡守之子张子长夜梦一女子自称李仲文女,年幼而亡,会当复活,因心相乐张,故来相就。然偶然间被婢女发现遗鞋疑张子长盗墓,故开棺,结果导致“体已长肉,姿容如故”的李仲文女复活失败,张李不得不“泣涕而别”。“万恨之心,当复何言?”故事留下了无尽的愁思与无限的追恨。《徐玄方女》P2524[6]似乎是为了迎合读者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愿望而对《李仲文女》的重新诠释。年少而亡的徐玄方女同样是出现在马子的梦境中,然现实中的马子在徐玄方女的授意下,严格按照复生方法,耐心仔细地对徐尸进行护理,最终徐女成功复活。
  幻境与梦境成为了这类作品不可或缺的情节。自古以来鬼域与梦幻境同样都被认为是超现实的场景,是有别于人间的异域空间。存在于鬼域的鬼魂当然也可随意穿梭于此,同时梦幻境作为较为自由的空间,使作者很巧妙地摆脱了现实的繁文缛节,增添了小说的情节起伏。
  二.再续前缘
  这类人鬼婚恋小说是指生前已有一定感情基础的男女主人公,其中一方由于某种原因离开人世幻化为鬼,但因难以忘怀生前的恩情而又寻求恋人复活重生的故事。此类作品充分张扬了情感的强大力量,“为情而死,为情而生”是其深层的行为动力。就男女主人公生前恋情的不同模式又可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1、私定终生之再续前缘《搜神记·紫玉》P2509[7]应是此类故事中最典型代表。故事讲吴王夫差之女紫玉与书生韩重相恋,私定终身。韩重出外游学之际韩家去吴王府求婚,吴王夫差不允,紫玉气结而死。三年后,韩重“哭泣哀恸”于紫玉墓前,紫玉鬼魂从墓中出来,“宛颈而歌”,“歔欷流涕,要重还冢”。在坟墓中“玉与之饮燕,留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即女鬼与阳间男子实现了短暂的相聚。临别之际紫玉送重径寸明珠。而结尾的“玉如烟然”以写意的笔法暗示了紫玉与韩重人鬼殊途的感伤。《搜神记》中的另外两篇《王道平》P201[8]和《河间郡男女》P2691[9]似乎是《紫玉》篇的贫民版本,篇中的人物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然不同的是民间流传的这两篇故事改变了其悲情结局,而多了点大团圆的味道。
  2、合法婚姻之再续前缘篇章中男女主人公在生前的婚恋形式就已经是被世俗所认可的。相较于私定终生的恋情相比,此类合法婚姻之再续前缘似乎多了几分古板与迂腐。《幽明录》中《崔茂伯》P2503[10]讲述了崔茂伯女在暴亡后,提金罂寻至夫家与裴子告别,大有“生是夫家人,死亦夫家鬼”的意味。崔氏女对于父母之命的娃娃亲不但并没有加以抵触反而是以极其饱满的热情接受了,直至死始终坚守着这个未能举行仪式的婚姻。《述异记·朱氏女》P119[11]似与此篇类似,但女子送去的是“两疋绢”,虽谈不上珍贵但其亲手缝制的深情可想而知。《幽明录》中另一篇《灵产》P2157[12]则带有了浓厚的传宗接代思想,结婚十年的妻子李氏还魂十月目的就是为夫家生下儿子。
  三.路遇入冢
  阳间男子进入孤冢与女鬼做短暂夫妻类的人鬼婚恋小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并不多见。相迎——相欢——相别成为了故事的大抵思路。旅途中的偶然相遇注定了其艳遇的色彩,篇章中相恋描写也只是集中在一夜或三日之内。虽无时间的考验、生活的磨练,但大多女鬼表现出对阳间男子的极度信任,体现出女鬼的真诚。
  1、孤女形象 如《甄异录·秦树》P2501[13]中秉烛出迎、“自顾鄙陋”的女鬼;《搜神后记·吴祥》P2568[14]中“衣甚端正”、“家甚贫陋”的女鬼。独居深山郊外,女鬼内心的孤寂与无助可想而知。面对突然造访的阳间男子,往往表现出极度的热情:即使食物陈旧,依然为之设食;即使贫陋,依然赠送紫巾。虽只是一夜情,但孤女对秦树的执别相送,独女对吴祥的依恋不舍,使我们看到了女鬼有似人间女子的温柔多情。
  2、富女形象 与贫贱的孤女相比,此类女鬼往往住在“深宅大院”之中,有婢女供驱使或有家中长辈相伴,生活也较为富裕,能为意外而闯入的阳男提供较好的食物和起居条件。甚至能使阳间男子在阳间得到某种利益。《孔氏志怪·卢充》P2498[15]中深居于“高门瓦屋”的崔少府之女依照父亲之命严妆立席,与卢充成就三日夫妻。出入有婢女代步,即使是与丈夫离别时“姻缘始尔,别甚怅恨”的感慨之言也是由下人来传达的,显现出大家闺秀的矜持。而卢充初入崔府的“酒炙数行”,分别时的金碗相赠,又进一步彰显了崔府的富庶生活。然再光艳的“灵芝质”也不得不“今时一别后,何得重会时”,阴阳永诀带给崔氏女的将是长久的思念与无奈的追恨;《搜神记》中的另一篇路遇入冢类的人鬼婚恋小说《辛道度》P178[16]也描写了一位居于大宅的秦闵王女,虽自称独居但时刻有青衣女子供驱使。西榻稳坐,金枕相赠,表现出王室之女的气度。然人鬼异道,与辛道度宿契三宵后最终也只是“分袂泣别”。
  四.幽冥邂逅
  若严格考究,以上三类故事除了以分离而告终的人鬼恋外,其他篇章都不能说是长久型的人鬼婚恋小说。因为如果深究其结果的话,大部分篇章中主人公都会通过复生或死亡来转变身份,最终许多作品可能会从人鬼恋演化成为人人恋或是鬼鬼恋。
  而在魏晋六朝志怪小说搜索出的两篇鬼鬼恋小说又都是在能够复生的前提下展开的,即由鬼鬼恋到人人恋,因此也可以说是人鬼婚恋小说的一种特殊亚型。两篇作品中人与鬼的爱恋故事彻底被搬挪到了幽冥世界,在这个神秘莫测、恐怖阴森的世界里两个孤魂相遇。同样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男女主人公,出于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两个心灵相撞并擦出火花。于是在幽冥世界便私定终生,最终双双复生后成就人间姻缘。所不同的是,面对男子的挑逗《搜神记·贾偶》P2554[17]中女子却搬出了“女子以贞专为德,洁白为称”的封建女子贞操观,而《异苑·章沉》P2552[18]中女子秋英在阴间与章沉就相互帮助,“共宿嬿接”,随后复生结为而鸳侣。同时《异苑·章沉》中,女子秋英的复活是通过章沉以金钏等宝物贿赂天曹主者来实现的,体现了是人间腐败之风在冥府中的投影,是对现实的强烈抨击。
  综上四种类型的人鬼婚恋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作品的角色组合为女鬼阳男的模式,在两性关系中也大都是女子采取主动态度,与女鬼的婚恋事实又往往能给阳男带来某种精神和物质上的利益。这大体是古老中国男权社会的投影,男性的价值观念、价值取向往往影响到了文学的创作。男性话语权的建立需要一个兼有淑女与荡妇双重身份的女鬼成为其艳遇的主角,既可以满足其难言的性欲又可继续标榜其谦谦君子的身份。但倘能再有一些经济、地位上的格外援助则无非更是艳福不浅,这也恰恰体现出了魏晋六朝时期门阀制度压抑下士人对功名的一种精神渴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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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鲁迅.古小说钩沉[M].济南:齐鲁书社,1997.193、119.
  [3]晋陶潜.搜神后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4.
  [8][16]晋干宝,汪绍溋注.搜神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01、178.
  
  黄海艳,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史系教师。

魏晋南北朝人鬼婚恋小说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