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荷花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日,荷花打电话约我和女儿到她家去吃饭。电话是下午三点左右打来的,女儿正在午睡。当我告诉荷花女儿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时,女儿竟坐了起来,问我是谁找她,听说是荷花姨,便小大人一样站起来,跳下床,挥挥手说:“走,现在就走!”女儿很喜欢她的荷花姨。
　　荷花是同学当中少有会当家的。她会亲自包饺子,冻好后送上一大半给我。不知情的爱人在品尝后会反语式地表扬我“真舍得”,六角钱一个的“湾仔码头”饺买了近百个。荷花很会搭配衣服,并不是很贵的衣服买个三四件,可以配出好几套迥异的风格来。我婆婆是个生意人,能快速地观察和分析出不同人的性格特点。当婆婆第一次见到荷花时,不是表扬她而是批评我,说我钱花了不少,没见着一件像样儿的衣服。荷花很会带孩子,有次我去看她的女儿欣欣,带去了街上卖疯了的“金陵小吃”,和她一起抢着吃,正在吃的当儿,手机响了,我顺手就在口袋里掏手机,小欣欣阻止了我,递过来一张纸巾说:“阿姨,先擦擦手吧!”小欣欣只有四岁,我吃惊地看着荷花,荷花笑着对我说:“真丢人,还老师咧!”
　　荷花的爱情和婚姻是幸福的。一个盛夏的午后,我在朦胧中被荷花叫醒,说要我陪她去批冰棒。她的店子远离城中心,出一趟门不容易。出去后才知道,她是有一箩筐的话要对我说,批冰棒是拿来挡我妈的借口。一路上荷花都是眉飞色舞的,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从不打针,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打针,真是太巧了!”荷花身体很好,从小学到高中她从未打过针,偶有吃点药,没想到第一次打针竟打出个一见钟情。荷花在讲述一见钟情的感觉时,脸上呈现的是一种单纯的幸福。小宋来自乡下,而且是我们这里最穷的一个乡,初中毕业后就到城里姨父家学医,起先是帮着卖点药,后来学会了打针,再后来学会了诊断一些常见病。遇到荷花时,他已能独挡一面了。荷花说三针打完后,就收到了小宋写给她的情书,情书简朴真挚。美好的爱情总会遭遇阻挡,这似乎成了一条不变的真理。荷花的父母拿出了似乎是所有父母共同的理由:对方条件不好,怕女儿受苦。荷花很聪明,她从不“顶风做案”,待母亲心情好时,便举母亲自己的例子来证明她的正确性。荷花父亲的家景不错,但为人却极不负责,母亲则属忍辱负重型。从小,荷花就怜惜尊重自己的母亲,从没有过对母亲不敬的言行。伯母犹豫很长一段时间后,总算是默认了。为此,荷花还特意请我去庆祝了一番。相爱着的荷花和小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执手为爱奋斗。他们在最寒冷地日子里洗过车,在最炎热的日子里做过服务生,还负债开过鞋店。去她鞋店买鞋时,她教会了我做腌菜和泡菜。四年,整整四年,他们坚定地走过了最艰难的积累时期。2001年的春季,在花山脚下建起了他们的新房,花山上长满了长青树,树干粗壮,树叶茂盛。
　　如今,勤奋聪明的荷花在大学城开起了烤鸭店,刚开张那会儿,我常去帮忙,“毫不领情”的她总会在我走的时候硬性规定我买一只,付钱时,她还会假装检查一下钱币的真伪,便宜了我的几块钱,我用来买水给她喝了,生意好的时候,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小宋也考到了医师证,在家里做起了门诊。放长假时,我常有到他们家去玩,饭桌上,两人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我质问他们小两口:“你们把我当客人还是当电灯泡呀?”可恨的荷花竟说当我不存在!
　　夏季
　　我喜欢夏季,因了夏夜满天的繁星和流动的萤火虫,因了夏夜的童年趣事……
　　在老家范湖乡,夜幕刚拉下,庄稼地里就去了劳累的大人来了嬉戏的小孩。我暂时胆大跑地跑在最前面,拣着田埂边最长最粗的狗尾草去扯,按在脸上做猫子吓人;有时还会跳到田梗上去抽一种嫩草,去皮后,吃中间白色的心,很甜。天色渐黑了,身后的小伙伴们跑散了,我开始着急了,看着两边长长的杂草梗,我猜想着里面可能出现的各种怪物,没了去时的欢快,满心的只有害怕,头也不回地闷着往回跑,上到大路,见到灯火,心跳才恢复正常。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顿感自己的孤独,还是回到家中,躺在竹床上听妈妈讲故事吧。
　　妈妈讲得最多的是嫦娥奔月和牛郎织女的故事。每次,我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亮,找里面的嫦娥和玉兔,在心里我会不停地惦记着那颗能让人飞天的仙丹,也许是草弄碎后加点土或是米饭做成的吧,也许是紫色的茄子皮和红色的番茄皮混合做成的吧,也许是泥巴加上雨水或是人的汗水、泪水之类做成的吧,也许是……后来呀,看了《西游记》才知道,仙丹要在炼丹炉里用真火七七四十九天地炼,太难了!于是我放弃了。七夕之夜,我可以熬上大半个晚上,平躺着,守望着牛郎和织女。虽然我能猜出银河和织女星,可怎么也拿不准牛郎星,只要有星星流动,我都会很激动,可没有一颗是往织女星那边动的,守了大半个晚上,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变成了星星。早上醒来,怪妈妈骗人,妈妈一本正经地说,我刚一睡着,他们就相遇啦。于是,我盼着下一个七夕,计划着怎么使自己不再睡着。
　　没有故事的夏夜,我会四处捕捉萤火虫,四处找蛐蛐儿,萤火虫常有捉到,可蛐蛐太难找了。发光的萤火虫很美也很蠢,有时我会弄到整整一瓶子,我奇怪它为什么能发光,发出的光为什么和夏夜天空一样的深蓝,我一度非常肯定地认为萤火虫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萤火虫也很顽皮,当我把它捏在手时,它会停止发光,变成一只很丑很丑的爬虫,丑得让我只想着竟快地扔掉,可它一出我的魔手,就点着灯飞走了。
　　夏夜里,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在屋外纳凉。炎热时,常是整夜整夜地睡在外面。月圆时,隔壁的阿姨告诉我不能将手和脚露在外面,否则被月亮晒黑了是变不白的。对此我深信不疑,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检查一下自己的手和脚是否被月亮晒黑。
　　其实,在白天,我就喜欢到处晒,只要不是太炎热,我喜欢阳光照晒的感觉,很明亮,很豁朗。夏季的天空是亮蓝的,云朵是亮白的,万物是清澄的。
　　我喜欢夏季。
　　我的疯小叔
　　常在新兴街上走的人,会看到一位瘦小个子,面庞白净,着衣怪异的男子,他会摇头晃脑地从街的这头走向那一头,从来都是一副很匆忙的神态。他是一个疯子,或者说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但他不脏,不乱捡东西,也不会对着行人乱叫嚷。偶而,他会提着一小袋子的水果,边走边吃。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见到我,不管多远的距离,他都会高声的叫唤我的小名,会笑着问候我,然后匆匆离去。他是我的小叔,他叫蔡辉,小时候我和弟弟叫他辉辉叔叔。
　　小叔的智商很高,读高中时,成绩永远都是全校第一,临到高考了,奶奶的一位熟人上门来做工作,想让小叔到他们学校去参加高考,奶奶同意了,而小叔对此事一无所知。到了高考那天,熟人的事没有办成,小叔的学籍也给弄丢了,兴致冲冲的小叔正准备参考时,却被人拦了出来,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小叔彻头彻尾地懵了。回家后,整天闭门不出,只会看书,听英语,持续了近半年时间,等到他出得了门,人也疯掉了。
　　小时候,小叔常会召集我和弟弟,不是测试我们数学计算能力就是带我们做游戏,有时还会讲许多吓人的故事还哄我们。读书后,小叔很关心我们的学习情况,记得有一次,我在看一本新书,看完一页后,习惯性地将书页翻卷到另一边,小叔走过来,抽出我手里的书,心痛地将书压平整,并示范着告诉我,看书时应用双手捏紧两边,不论看到哪一页都应将书展开,不能翻卷,要爱惜书籍。我记住了小叔的话,也记住了小叔是位爱书之人。
　　出事那年,我并不知情,只是当我单独和小叔在一起时,姑姑会立刻将我拉走,并示意我不要再跟小叔说话。小叔变了,我也变了。我害怕再见到他,怕见到他那一副麻木无神的表情。
　　我结婚时是春季,小叔的病常会在春季发作,而且很严重。婚礼上,我还是看到了我的小叔,他望着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婚后半年,我在政府门前遇到匆匆行走的小叔,他高兴地喊我的小名,并严肃地问我,结婚后幸福吗,老公对我好吗。我告诉小叔,我很幸福,老公也对我很好,小叔又高兴地匆匆走开了。
　　前年春节,我在新兴超市遇到了小叔,他又在买水果了,这一次是我高声地喊住了他,我告诉他,今天由我埋单,超市里的东西任他挑选。小叔高兴的问我是真是假,我玩笑似的拍拍装满东西的手提包,告诉他,这里面全是钱。小叔笑呵呵地去挑选了,从头走到尾,小叔只花了我三十元钱。离开时,小叔扬起手里的东西,大声地对我说谢谢。超市里的人可能很熟悉他,吃惊地问我,为什么买东西给他。我明确地告诉他们:他虽然是个疯子,但他是我的小叔!
　　昨天,我在中百的路口,又遇到了我的小叔,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我,仍是自顾自地摇晃着头,匆匆走开了。看着他瘦弱、摇晃的背景,我泪流满面:我的辉辉叔叔,只愿你在匆匆中,能平安的度过此生……
　　
　　罗曼,女,研究生学历,曾任中学教师,后在政府机关供职,现居湖北武汉。曾在《语文教学与研究》发表论文多篇。

• 罗 曼： 江夏断章　/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