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边城》以纯净的笔触,描写湘西淳厚朴实的人情世态,健美古朴的风俗习惯,新奇幽雅的山光水色,情调爽朗明快,色彩绚丽清新。而青年男女的情爱,父子祖孙的亲爱,人民相互之间的友爱,以及自然万物之爱与湘西之美糅合在一起,了无痕迹地融入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之中。边城的青山绿水是美的,边城的故事是美的,边城人那种沉浸于生活、融入于自然的心态也是美的。小说创造了一种诗化的意境,给读者留下回味的空间。
然而在这个风景如画、人情美好的世界里,人们的内心深处却蕴含着辛酸、悲凉和孤独。如有评论者指出:沈从文的《边城》,使人读后总在获得美的感觉的同时,“感到一种忧伤、悲凉和惆怅,总感到他所描绘的明丽景物和温暖人情,笼罩着一种似雨似雾、挥之不去的阴湿与愁苦,总隐隐地感到作者在有点强作欢笑。”原因是他以诗人的敏感和情绪,编织着一副与现实人生完全不同的“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他同时又担负着一个思想家的担子,想为我们的民族寻找一条摆脱“堕落趋势”的路途,他感到力不从心,感到痛苦、寂寞,感到前途的无测。他的这种心绪辐射到他笔下的人物身上,于是就产生了老船夫的“一切要来的都得来”的无奈心声,产生了少女翠翠“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的不测的等待。
《边城》中主要人物都是纯朴善良的好人,但这些好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脱悲剧的命运,或是爱情破灭,或是非正常死亡,或是离家出走,无一如愿。
翠翠是个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是人性美与人情美的化身。她天真善良、美丽乖巧、善解人意、温柔恬静。留给读者的是她“天真灵逸、羞怯中见娴雅的气质,是她如鱼戏水地融合于大自然之中诗一般的神韵”。然而,她又是很不幸的。虽有慈爱的爷爷关怀备至,生活表面恬淡而平静。但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内心有着无比深沉的孤独和忧伤,她会在无人的时候独自垂泪。爷爷虽然一心想把她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但她的爱情仍以悲剧告终。爱她的大老和二老一个意外溺水身亡,一个黯然远行,不知所踪。而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心力交瘁而死,只留下她孤寂、凄凉地守着渡船,在迷茫与无望中等待心上人的归来,但没有人能告诉她要孤独地等到什么时候。
爷爷是中国传统美德的典范,一辈子尽忠职守、轻利重义、宽厚仁慈、豁达爽直。他生活虽然清贫,但却从不贪心;乐善好施,却从不索取,“凡事求个心安理得”。终生为别人服务,却不图别人一丝报答。他因为女儿婚姻的悲剧,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他害怕女儿的悲剧重演。他爱护、疼惜孙女,为孙女的亲事担忧,为孙女能有个好的归宿而日夜操劳,在大老、二老和顺顺面前奔波,而最终不能如愿,他又不能向任何人求助诉说,带着深深地忧虑、遗憾在雷雨交加之夜心力交瘁溘然逝去。
大老、二老两兄弟,勤劳能干,性情豪爽、慷慨。大老爱翠翠,糊里糊涂地陷入爱情的矛盾中,最后他感到希望破灭,爱愿难成,只能孤独地外出闯滩不幸而亡。二老也爱翠翠,他为追求爱情,和哥哥“决斗”,夜半唱情歌,却并不为心上人所知。最后也孤独地出走,远下桃源。
《边城》中的每个人都在孤独中挣扎着,尤为可悲的是,翠翠本应处于悲剧的中心,可实际上她却一直处于悲剧之外。她不知道大老是因不能得到她的爱而忧愤出走后落水身亡的,她不知道二老离家远行也是因为不能得到她的爱,她甚至也不知道爷爷猝然离世全是由于替自己的亲事思虑奔忙而心力交瘁。只有这一切都已发生,陪伴她的杨马兵向她说明了之后,她才如梦初醒“哭了一个夜晚”。
人物的悲剧表面上看来如作者所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朴素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但边城人的悲剧并非全出于不凑巧,在“自然”、“人事”面前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才是事实。作者围绕翠翠的爱情悲剧,写出祖孙三代人令人心酸的遭遇。让人物的忧郁、无奈、孤独、悲伤,渗透在平静的叙述里,用微笑掩盖哀痛。作者极力描绘边城如诗如画如梦般的美丽,就是为了展现理想与现实的深刻矛盾。在一幅幅表面平静的图画中,给人无以承受的悲怆和无以承载的重量,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可见,诗化的意境蕴含了太多的悲情。
陈玉焕,河南南阳理工学院教育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