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出版的贾平凹的《秦腔》是中国当代乡土小说的力作,被誉为“当代乡村变革的脉象,传统民间文化的挽歌”。贾平凹以其雄厚流畅的笔触为自己的故乡,也为中国乡土大地树起了一块牌子。撇开小说呈现的纷繁复杂的生活、文化脉象以及作者的矛盾和困惑不谈,单看小说的艺术手法,笔者以为,它在贾平凹的创作序列,甚至整个当代文学中,都有重要突破和鲜明特色。
一.生活流的细致展现
不同于贾平凹以往小说的那种情节性和戏剧性,《秦腔》采用了“记录生活”的写作方式,这是贾平凹一次大胆的尝试。喜欢故事性的读者,可能会放弃对这种流水帐的阅读。其实贾平凹本人也深感困惑,他问道:“吃喝拉撒睡,这种密实的流年式的叙写,农村人或在农村生活过的人能进入,城里人能进入吗?陕西人能进入,外省人能进入吗?”“很多人习惯了翻着读,是否说‘没意思’就撂倒尘埃里去了呢?”但是,贾平凹的生活流并不仅仅是流水帐,而是贯穿着一个个饱满的生活小细节,这些小细节像一条大河中的一朵朵浪花,后波推前波,使故事向前推进,繁缛而不拖沓,很耐读。但《秦腔》中的细节不同于《高兴》的细节堆积,后者因为没有了深切的生活体验,高度密植的细节破烂并没有缝缀起一件厚实的大衣。这种绵密的写实,也不同于“新写实小说”的粗鄙、浅陋,它虽然也在还原故乡近一二十年的生活和变化,但不是零度情感和冷漠叙事。它有着作者的情感介入,贾平凹说“如果慢慢去读,能理解我的迷惘和辛酸”。在《秦腔》中,贾平凹彻底放松,不像《高兴》那样,在生活流和戏剧性之间紧张地拔河,它的生活流浸润着民间文化,在秦汉大地上缓缓流淌。
二.双重视角的交叉叙述
《秦腔》的一个叙述人是“疯子”引生,一个是作者本人,小说就在这两个叙述视角(限知和全知)下向前发展。引生的叙述显然属于“白痴叙述”序列。引生介于疯与不疯之间,他的叙述使小说产生魔幻色彩,他的幻觉使小说似真似幻:
我的双脚就离了地,扶风而上。风是可以扶的,就像你在水里上岸手攀了岩石往上跃,呼地就起来了。风在空中你看不见,你双手乱抓,却能抓住。在我离地三尺高的时候,我还很得意,还往地上看,……我开始打转了,先还是竖着转,再就是横着转,我被扭着了麻花,脑袋便轰地一下什么不知道了。但我又清醒了,我清醒的时候,是坐在龙卷风的中间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龙卷风的中间竟是白的,就像个大的空心竹竿,它的四壁,应该是空心外有壁,是一道道密密的条纹,用手拍拍,都硬梆梆。我那时只想顺着那壁爬,绝对就能爬上去。约莫三分钟吧,我猛地又被提了起来,然后咚地落在地上,看见龙卷风从身边旋着走了。我没有受伤,只是落下来屁股就疼,就听见了夏天智家的高音喇叭还在播放秦腔。
这种感觉描写很类似莫言早期小说中那种奢侈的对膨胀感觉的极度铺排。作者的全知叙述则是传统的写实的,作者的“不经意地进入”、“变换角色和控制节奏”,构成了小说魔幻与现实、幻觉与真实之间的张力。
三.饱满结实的生活语言
《秦腔》是为故乡立言,它融入了作者深切的生命体验,那片土地,那里的语言浸淫了贾平凹的整个写作。略微加工的土语方言,三言两语就让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引生的畸恋、夏天义的偏执等等,很大程度上是靠他们的语言表现的。这种与人物贴切的原汁原味的语言,不同于《废都》刻意而为的古典式白话,后者虽然也精到传神,却少了《秦腔》中的细腻与深情;它也不同于《高兴》的油嘴滑舌。《高兴》是为底层代言,虽然作者也去体验了生活,但人物语言还是有挪用与拼贴的痕迹,刘高兴和五富就像赵本山和范伟那样在那里进行话语表演,整部小说仿佛走向了语言的狂欢,得了语言“富贵病”,而《秦腔》的语言则舒缓有度,人物与语言天衣合缝、了无痕迹。
邹倩倩,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2008级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