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菲是铁凝小说《大浴女》中塑造的一个独特的女性形象。在注重女子贞洁的儒家道德面前,她的傲慢与放荡不羁就显得格格不入。在世俗的批判眼光下,她无疑是被暗淡化、边缘化的人物。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女性,成为读过小说后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抹忧伤。她富于生命力的抗争精神,人格的张力,寻儿不至的生命体验都成为唐菲这一形象不可忽视的审美特质。
关键词:唐菲 《大浴女》 抗争力 人格张力 审美生命体验
《大浴女》出版之初,曾因其书名有媚俗之嫌被一些人讽刺为“美人出浴”的商业畅销书。只有当营销风尘散去,人们怀着澄净之心观照文本本身时,《大浴女》深沉的内质才得以彰显。对小说中唐菲这一人物形象的品评,在某种程度上也承受了与《大浴女》相同的命运。
一、坚守灵魂本真的抗争力
唐菲作为《大浴女》中最具审美张力的悲剧角色有着足以震撼人心的力量,然而却长久地遭受着来自儒家传统文化秉持者的批评。“堕落”、“寡廉鲜耻”、“性欲望的化身”成为唐菲的代名词,似乎所有的目光都仅仅集中在她与多少男性有过多少不谨慎的关系,却很少关注到她挣扎于生存困境中的抗争力。回望唐菲的一生,拂去表象,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自小失去母亲且至死不知亲生父亲是谁的跌跌撞撞、无所依赖的灵魂。我们不禁要问,道德就是寻找真理的唯一途径吗。在唐菲这里,单纯的道德判断恐怕是有失公允的。“悲剧的原因不应从正义中去寻找”[1],作为私生女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又有什么过错呢?如果这也算是罪过的话,那真应了卡尔德隆那两句诗所言:人所犯最大的罪,就是他出生在世。抛开道德的争议,唐菲形象的审美特质才真正被人洞见,鲜明地表现为一种不屈不挠的抗争力。
试想一个一出生就被舆论唾弃的生命该如何在世间立足啊?仿佛周遭都是指戳着你脊梁骨的身影。未来是一个渺茫而黑暗的所在,失去亲人的庇护,然而生活仍要继续。如果不是顽强的抵抗,生命便任命运之手摆布而暗淡下去。维持等于后退,平庸就是堕落,读者庆幸唐菲是不屈服的。还记得那个即兴表演“开罗之夜”的少女唐菲吗?当尹小跳和孟由由还在渴望能生活得像电影一样的时候,她就已经骄傲地宣布“我就是电影”了。当其他同学因留在城里,每天翻腾萝卜咸菜不用下乡务农而沾沾自喜时,她却暗下决心当一名真正的产业工人。她不甘心进不了工厂,不甘心只做翻砂工人,不甘心……唐菲永远无法使自己安于仰望他人的地位。反抗命运成为她生活甚至生存的一部分。即使在临终前,满面病容的唐菲仍喊得出“我就是病”那样令人毛骨悚然而又激昂澎湃的宣言。
唐菲挥霍青春,又坚守灵魂的贞洁。她的身体虽然经历了许多男人,她的嘴唇却是始终被守护着的净土。在生命的末途,这片嘴唇如荒丘上一只瘦弱而坚韧的野花开在唐菲憔悴而苍白的脸庞。她无法真正出卖自己,始终为自己纯净的灵魂留一片栖身之地,仿佛可以用这柔软的嘴唇来抵抗世界对自己的侵扰。在身体被疾病纠缠得即将沦陷之时,唐菲的嘴依然能绽放胜利的微笑。它就像是唐菲的一个期待,期待一段还未来得及发生的真爱,一段如尹小跳和孟由由那样平凡又充实的人生或者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对所处的世界保有美好的希望成为继续生命的动力,唐菲坚守人性的真与善,不曾被生的悲剧所打倒。
二、自我认同与自我否定的人格张力
唐菲形象具有审美张力的关键在于其自我人格的矛盾。唐菲是自信的,她相信自己能成为人人羡慕的“电影”;她相信自己的容貌能被舞蹈老师看中,因此一点不套近乎地大胆承认自己毫无舞蹈功底。“整个儿的人就在这里摆着,从来没跳过舞还有这么好的身材呢,要是再受过几天舞蹈训练还不就成了天仙,天仙啊。唐菲有些孩子气地想。”然而骄傲的唐菲内心隐藏的是自己作为私生女的深深的自卑。我们从唐菲对待与她有着相同命运的尹小荃的态度中可以窥见若干。尹小荃是舅舅与章妩的私生女,本该同病相怜的唐菲却对她充满了敌意。渐渐长大的尹小荃丝毫不给大人们隐瞒那个秘密的机会,她长得越来越不像她的“父亲”。唐菲越发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罪恶的小东西,联想母亲为保护自己当众受辱,想到出身不好的舅舅带着她这个“累赘”连媳妇都娶不到,还有那些满嘴污言秽语的男人们。料想尹小荃即将走过像自己这般人生,唐菲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同情,这同情是为尹小荃,更是为自己。她深知自己痛苦的渊源,然后终于成为杀死尹小荃的同谋之一。面对自己与舞蹈老师的私生子,唐菲又一次选择了同样的态度,与舅舅一起杀死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唐家血脉。
唐菲因为舅舅唐医生与尹小跳母亲章妩的不正当关系在第一次见到尹小跳的时候就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妈是个坏女人”,然而心里却明白,舅舅也不是个好东西。方兢与尹小跳的爱情是唐菲瞧不起的,她看不起方兢对尹小跳感情的玩弄,她认为自己对男人的看法才是正确的。可尹小跳对爱情全身心的投入,这是唐菲不敢也不愿做到的。付出真感情对唐菲来说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因此,即使是被愚弄的爱情似乎也有令唐菲羡慕的成分。当方兢以高傲的语气对唐菲说:“我同意你吻我一下”时,唐菲本能的不允许自己比别人低下的意志力量又一次占了上风。唐菲潇洒而坚决地回绝了他,却又在事后,独自坐在车厢里望着黑糊糊的窗外心中暗暗想哭。她脆弱地庆幸方兢无意中给了她一个回绝这一吻的机会,一个不出卖尹小跳的机会。同尹小跳坚韧又伟大的爱情相比,她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显示出自己的轻浮罢了。
三、寻而不至的审美生命体验
唐菲终生都生活在对身份的恐慌中。一个未曾谋面的父亲,一个决口不提父亲的母亲,丢给唐菲的是沉重的舆论枷锁。父亲是她身份的唯一证明,也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真爱她的人,唐菲在父亲身上寄托了太多的美好想象,以至于父亲就是幸福,找到父亲就是找到了幸福。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唐菲最急于做的便是确认俞大声是否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作者在俞大声身份的处理上手法极为暧昧,言语间总是弥漫着一种朦胧的语气。或许由于某种原因,愈大声不便与唐菲相认,或许俞大声只是唐菲一厢情愿的幻想。最终,唐菲没有等到那个爱她的亲人就憾然离世了。那圣洁的一吻没等到“珍爱我的人”,那就留给“我爱的人”,凄美而灼烈地留在尹小跳的左脸。这求而不得的结局固然为唐菲增添了几分悲剧意味,然而也正因这朦胧的可想象的空间使唐菲寻父的生命体验具有开放发散的美感。成长来自经历,人生就是一次次认知世界和自我认知的过程,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幼稚和弱小。成功与否不再重要,令人欣慰的不是触手可及的果实而是心灵变得强大。谁能保证揭下朦胧的面纱,那父亲的面目就是唐菲日日期盼的样子?作为读者也许更能欣然地体验那种忐忑、久久不能平静的美感。相见不如怀念,为自己的信仰保有一个合意的形象,完美还是更容易在想象中维持。对美的追求往往是“美景当求而不至,佳人当望而不即”[2]。
如果说唐菲的悲剧是生之不幸,那么这不幸也孕育出一种心灵的伟大和生命的美感。负重的灵魂远比虚浮的精神状态更有价值。正是命运强加给唐菲的生命之重,使她的形象于平庸的凡世中脱颖而出,呈现有限生命悠长的美丽。
注释:
[1]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37页。
[2]韩广:《美景当求而不至 佳人当望而不及——<蒹葭>是朦胧暗示下的悲剧审美追求》,名作欣赏,2008年,第17期。
(杨帆 黑龙江省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15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