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5期 ID: 148378

[ 李波 文选 ]   

人性探索的创作视点与发展历程

◇ 李波

  摘 要:在铁凝30余年的小说创作中贯穿着一条中心线索,那就是对丰富人性的探索,这种创作追求使铁凝成为新时期以来贯穿始终的旗帜性作家。同时,铁凝小说对人性描写的不断开掘和探索,真正完成了“文学是人学”的形象注解。本文试图通过对铁凝小说中人性探索的梳理,来探讨铁凝小说创作的独特性。
  关键词:铁凝小说 人性探索 创作视点 发展历程
  
  温暖、善意,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性的执著探索,是铁凝不变的文学追求。她自己曾说:“细心的读者也会发现,从‘香雪’到‘大浴女’,我创作前后有着贯穿不变的核心——那是我作为一个作者,对人类对生活永远的善意、爱和体贴。所以我说,作家的变与不变是相对的,既要有勇气打倒自己,也要有勇气固执地捍卫一些东西。”[1]“文学应该有温暖全世界的梦想,应该有捍卫人类精神的健康和心灵的高贵的责任。”[2]正是这种追求使铁凝成为新时期以来贯穿始终的旗帜性作家。30多年的小说创作中,她始终坚持自己独特的创作立场,在稳中求变,在变中寻求永恒。从《哦,香雪》、《麦秸垛》、《棉花垛》,到长篇小说《玫瑰门》、《大浴女》,直至《笨花》,在铁凝30余年的小说创作中贯穿着一条中心线索,那就是对丰富人性的追寻与叩问。铁凝对人性的不断开掘和探索,真正完成了“文学是人学”的形象注解。
  一、书写人性的创作视点
  以女性的眼光关注女性命运、书写女性人生几乎是每一位女作家不自觉的写作倾向,铁凝也不例外。铁凝的绝大部分小说都是以女性视角为观察点,记录着女性生活和随时代而发展的心理路程,记录女性在生命旅程中命运的磨难与身心的律动。女性身份决定了铁凝的女性写作立场和女性情绪,所以将铁凝定位为“女性作家”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一概念本身强调的就是创作主体的自然性别。但如果据此认定铁凝就是“女性主义作家”则似乎有些牵强,恐怕作家本人也无意于“女性主义”的称号。在接受一次采访时铁凝曾经这样说:“我对女性主义这个话题一直比较淡漠,……我写作的时候,没有这种很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我想文学还是从人出发的,文学本质上是一件从人出发的事情,有时候纯粹的女性作家她会退居第二位。”[3]可见,“女性色彩”似乎只是外在于铁凝小说的一件性别外套。褪下这件外套,我们发现真正使铁凝30多年来能够始终抓住读者眼光的还有一层内质,那就是对亘古不变的人之生命、人之生活形态、人之生存价值的人性关怀。
  在谈到作家的社会责任时,铁凝表示:“我不能说人性的高贵和文化良知仅靠作家来支撑,但作家存在于社会的意义,的确与捍卫人性的高贵和文化良知紧密相关。”[4]而关于人性与文学她做过如此表述:“人性结构的丰富性给文学带来了说不尽的视角,也许我们只找到了万万分之一。我们应该力求发现得更多。”[5]可见,人性的复杂给铁凝的小说创作提供了广阔的展示空间。丰富的人性层次,成为她小说创作勘察的主要对象,她把笔触伸向人性隐秘灵魂的深处,探访心灵,勘测人性,反思历史。挖掘人物在善良的外表掩饰之下内心的不善,又从这内心的不善中透视人性心底的本善,这种对灵魂的审视和拷问,体现着铁凝对文学本质的执著追求。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的中国新时期文学,总的主题指向就是高举“五四”人的重建的旗帜,呼唤人性、人道主义。“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文学思潮都无一例外地控诉着十年“文革”对人性的践踏,通过对“文革”历史的反思来重塑人的价值和尊严。正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铁凝把她的笔触深入到人情、人性、人文关怀的领域,高扬人性意识,开始了她探索丰富人性内涵的创作历程。
  二、人性探索的发展历程
  铁凝自1975年发表《会飞的镰刀》至今,30多年的创作记下了她辛勤探索的历程。纵观她30多年的小说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五个阶段:“灶火”期、“香雪”期、“玫瑰门”期、“大浴女”期和“笨花”期。
  “灶火”期属于铁凝小说的早期创作,集中于上世纪70年代后期,均为短篇小说。《灶火的故事》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也很为铁凝所看重。“《灶火的故事》的写作才是我对人性和人的生存价值初次所作的坦白而又真挚的探究;才是我对以主人公灶火为代表的一大批处在时代边远地带的活生生的人群,初次的满怀爱意的打量。尽管它明显地带着那时我经营短篇小说的不甚地道的章法,但它对于我八十年代之后的写作,具有我在同时期的其他小说都无法替代的意义。”[6]小说从上世纪40年代初写到70年代末,时间跨度30余年,主要人物形象较鲜明,结构也较为完整。正如铁凝自己所说,这是一篇“犯规”的小说,通过对小人物灶火的“原则”生活的质疑来反思束缚人性、限制人自由发展的时代。可见,这篇小说是作者对战争背景下、艰苦岁月里人性朴实的最初探究。在这篇小说中我们看到了铁凝的人性意识初露端倪。
  “香雪”期主要在上世纪80年代前期,以1985年前后为分界点。《哦,香雪》的发表,标志着这个时期的到来。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还有《六月的话题》、《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村路带我回家》等。在这一阶段,铁凝追求一种简洁和单纯。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事件和不大的境界中深入开拓,发掘出那跃动的心灵,赞美自然、健康、向上的人性追求。《哦,香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但香雪跑三十里山路换回一个铅笔盒的举动感动着我们;香雪们对台儿沟车站一分钟停车的热望灵动地体现着人们对现实变革与物质文明的渴望之情,这是一种人类朴素而美好的感情。《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村路带我回家》,前者写女中学生安然的“叛逆”之举,后者写知青乔叶叶的爱情选择,故事简单,也有着那个时代的某些思想痕迹。在提到这一时期的小说创作时,铁凝说:“眼睁睁地只看着生活的纯美,以清秀的形象感染读者的心灵。”[7]这一时期,由于铁凝小说创作注重对纯美人情、人性的表达和赞美,加之风格上的清纯灵秀之美,颇受老作家孙犁的看重,评论界一度将其称为“荷花淀派”的后起之秀。铁凝这一时期的作品,都是时代的短歌。那些清新的、优美的、令人一唱三叹的精品,在清新温婉的情怀中显露着现实的凝重。虽然它们在思想上有不深刻的地方,艺术上有不成熟的地方,但并不像一些研究者所说的简单、幼稚。那是人们过多地陶醉于铁凝给我们带来的爱与美的愉悦之中,而忽视了她这一阶段创作中由美携来的沉重。在《罗薇来了》(1981)、《闰七月》(1982)、《豁口》(1985)等小说中,铁凝都敏锐地揭示了生活的丑陋和复杂,但在那些混浊的文字下面,我们依然看到铁凝那真诚、向上的灵魂。可以说,这一时期的写作“奠定了铁凝整个创作生涯的底色,在某种程度上规定着她的情感态度、文学使命、创作方向和写作路径,甚至还影响和制约着她后来知识分子身份写作的历史发展和基本面貌”[8]。
  “玫瑰门”期主要是指上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期。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死刑》、《三丑爷》、中篇小说《麦秸垛》、《棉花垛》,长篇小说《玫瑰门》等。在这一时期,很多因素促使铁凝寻求某种变化。[9]首先是文坛的批评,对其赞扬纯净、和谐人性的质疑,触动着铁凝,同时也使她警觉:应该离开之前由《哦,香雪》和《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所奠定的艺术世界,开始新的自我超越。第二个因素是此时的中国文坛兴起的文化热的影响。现代意识、文化意识、主体意识不断觉醒和强化。作家们纷纷以文学的手段来观照、反思中国传统的行为方式和心理积淀。铁凝当然不会固守在浅层次的社会冲突中只去表现“理想的纯美”。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铁凝有超越自我的渴望,她要透过人生外观上的美与和谐,向生活的深处掘进,向生命和人性的隐秘层次进发。于是我们看到了《死刑》中病态的时代激发了林先生病态的人性,他残忍地以毁灭掉邻居家一岁男孩的生命为代价完成对自我的拯救。《玫瑰门》无疑最能代表铁凝本时期的创作主题,她大胆地把遮蔽女性的帘布揭开,将人性深层的卑琐、阴暗、投机和恶毒抖搂出来。不愿再把女性写成天使或妖女,她要把现实生活中原生态的女性心中的善与恶都坦诚地展露出来。这篇小说写尽了人间的残酷和人性的丑恶,揭开了人性中卑琐、虚伪和世故的另一面。总之,这一时期的铁凝小说创作已由对人性向善的礼赞变为对向恶人性的批判,标志着高扬人性意识的铁凝,在其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人性探索由浅到深的掘进。
  “大浴女”期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铁凝小说的风格在走向混茫的同时,也在失去着单纯澄明的个性,开始追求一种单纯澄明与迷离混茫的辩证结合。”[10]这类作品如短篇小说《孕妇和牛》、《砸骨头》、《秀色》、《安德烈的晚上》,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对面》,长篇小说《大浴女》等。正当人们认为铁凝的风格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由“审美”转向“审丑”,由讴歌转为批判时,铁凝又突然推出了充满宁静、平和、诗意的《孕妇和牛》。小说在舒缓自如的节奏中诗意地描写了一个年轻孕妇向往文明、文化的内心世界,让我们重见了香雪的纯美和清新。但隐约之中我们又感觉到了不同,香雪的向往是单纯澄明的,而孕妇的向往却是混沌的、不清晰的。在这里,人性的美好是相通的,但文学的表达却是混沌的。这混沌正是对于香雪进行超越的必然。《对面》是一篇不错的小说,完全以男性视角来叙事,展示男性卑劣、阴暗的窥视欲及女性心灵的脆弱。小说中也存在着善恶交织的混沌状态,再现了人性善恶交织的复杂性。作为本时期代表小说的《大浴女》,以三个女性的成长故事来集中展示人性向善的本性,通过主人公尹小跳由“负罪”到“去罪”的心灵炼狱过程,诠释人类以忏悔和反省作为实现人性自我救赎,走向心灵深处花园的可能性。这一时期是铁凝小说创作的第二次转型,由集中展示人性之恶转向对人性善恶交织并存状态的冷静审视和深刻剖析。
  在新世纪的文坛上铁凝发表的小说并不多,有限的几个短篇如《谁能让我害羞》、《巧克力手印》等。长篇小说《笨花》在2006年初的出版,标志着铁凝小说创作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人们在《笨花》中看到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铁凝,无论题材内容还是叙述方式,她都做了根本性的调整。”[11]小说一改作者以往创作中关注女性命运、注重人情开掘的基调,以冀中平原上一个小村子的生活为蓝本,展现了从清末民初到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于貌似“宏大”的历史叙事中展示世态风情、表现普通的人性,追求一种深沉、人道主义的人文关怀。尽管《笨花》让我们耳目一新,但依然会找到铁凝一以贯之的东西,比如她的温暖和善意,比如她对生活的热爱,比如她对精神价值的褒扬和对女性的体恤与呵护。《笨花》所体现出来的铁凝创作的第三次转型堪称完美,同时也标志着她小说创作的真正成熟。
  从我们对铁凝30多年来小说创作的梳理来看,人性的发现与探索一直是贯穿于铁凝小说创作的关键词。对优美人性的礼赞,对人性中丑陋一面的无情鞭挞,以及对人类隐秘、复杂人性的冷静审视与深刻解剖,成为铁凝小说创作的主要内容。同时,她也在践行着作家所倡导的“对人类的体贴和爱”,“温暖整个世界,捍卫人类的精神健康和心灵高贵”的文学理想。
  
  注释:
  [1]谢有顺:《铁凝小说的叙事伦理》,《先锋就是自由》,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257页。
  [2]铁凝:《我的早期小说——日文版<红衣少女>序》,《像剪纸一样美艳明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3]铁凝,王尧:《文学应该有捍卫人类精神健康和内心真正高贵的能力》,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第6期,第19页。
  [4]铁凝:《华盛顿的“文学疗法”》,《铁凝影记》,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84页。
  [5]铁凝:《就这样走着,劳作着》,《女人的白夜》,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195页。
  [6]铁凝:《六月的话题•写在卷首》,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页。
  [7]王洪:《长篇需要特别大的气力来支撑——铁凝专访》,中华读书报,1998年12月30日,第13版。
  [8]闫红:《“启蒙理性的审美置换”——论<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的现代性及其文学史地位》,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第19页。
  [9]范川凤:《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铁凝小说研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68页。
  [10]崔志远:《探寻“人类情感”的心灵艺术——铁凝小说创作综论》,河北学刊,2001年,第4期,第35页。
  [11]贺绍俊:《<笨花>叙述的革命性意义——重读<笨花>及其评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丛刊,2008年,第7期,第120页。
  
  (李波 西藏日喀则地区上海实验学校 857000)

人性探索的创作视点与发展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