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5期 ID: 148384

[ 盘晓日 文选 ]   

从生态审美角度分析史铁生的精神变迁

◇ 盘晓日

  摘 要:从审美和哲学的角度来看,小说仅仅只有故事情节是不够的,它还需要灌注审美性和哲学的思辨性,史铁生的整个创作追求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其创作通过对人的自然属性、社会属性与个体的交织呈示出了“适者生存,美者优存”的生态审美理念,从而显示出独特的审美价值。
  关键词:生态审美 精神跋涉 精神超越 生命意义
  
  一、困境中的精神跋涉
  史铁生一生命运多舛——特殊历史时期的政治变动对家人的打击,插队时艰辛的“接受再教育”历程,慢慢萎缩的双腿,使得他要承受比常人更大的精神压力,也使他开始了对生命意识追问的精神跋涉。在一次次的悲剧命运打击面前,史铁生选择了对命运的反抗,思索和寻找能够超越个人悲剧,从而实现人类救赎道路的生命价值。在希腊神话中,上帝为了考验约伯的忠诚,同意魔鬼撒旦对约伯进行残酷的折磨,撒旦使约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和儿女,身上还长满了疼痛难忍的毒疮。面对人生的变故,约伯一面忍受着苦难,一面思索和探寻着人类悲剧命运的救赎之路。同是面对人生悲剧,史铁生的意志与追求和约伯有着惊人的相识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史铁生就是中国的约伯。
  在史铁生残疾之后开始写作的最初三年里,能在作品中看出他的狂躁和悲痛,从这一阶段的小说来看,史铁生对突然的残疾很难接受,面对命运受到捉弄,史铁生抱怨命运的不公,他要寻找安慰的方式,追寻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残疾,从而在一个个虚拟的想象中企求获得解脱。
  史铁生这一阶段对命运的反抗是一种隐忍的反抗,来自于残疾后对人生的深刻体验。人的生命体验是一种感性的生命形式,是生命活动的基础,人不能只局限于现实生存,还要将生命活动推向更高的层次,即要超越感性生命的本能欲望和功利社会的制约。这种感性的生命体验是到达超越境界不可缺少的过程,但是这一过程对于史铁生来说又是极其痛苦的。在小说《爱情的命运》中,大海哥和小秀儿原来所追求的远大理想在现实中被击得粉碎,他们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爱情,而是慢慢地顺应了这个现实,最后,大海哥和小秀儿分道扬镳,而为此留下永远伤痛的大海,只能“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来度日,来苟安,来麻醉”。但是“我爱上了做梦,在梦中能见到小秀儿,我要唤醒她的理想和激情,我要她恢复那属于我的纯洁的爱”。[1](P9)明知理想已经破灭却还要继续这种悲剧的反抗,其实是对现实难以接受,还希望保留一些理想的痕迹,是好让生命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午餐半小时》是对理想遭遇现实挤压后一种暗示性的反抗。小说描写了一群缝纫机厂的工人在午餐时间讲述困苦生活的故事,这些工人是善良的,但同时又有着阿Q式的麻木,他们在生活中遭遇了各种不幸,却把扭转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虚构的、被“红旗”轿车撞倒后的讹诈上。他们眼中的幸福简单却很难实现,只能通过午餐的闲聊来获得满足。“什么叫福分?你他妈觉着是福分,那就是福分,嘁!”[2](P36)白老头的话带有不满却蕴含哲理——既然现实已摆在面前,理想已经不能实现,那就只能用这种带有嘲讽的“福分”来消解原来的理想,让理想存在内心深处,从而使生命得以继续。史铁生感到自然和社会时时刻刻都在压抑着自己,作为残缺之人他不能理解社会给他带来的灾难,他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去改变导致他残疾的原因,然后再扭转过程,最后改变结果。这时的史铁生与自然社会是分离的,但是他始终都在探寻人与自然的生态共生性,祈望在这种共生性的生命体验中,能够全面展示人类和谐与自由的生命活力,展示人的生生不息、永不歇息的生命创生力。
  在经过了痛苦的反抗时期后,史铁生平静下来,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开始思索悲剧命运的出路。中篇小说《插队的故事》和小说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就是这一时期史铁生的真实写照。这时的史铁生已经不再沉浸在痛苦的泥潭中,而是回味原来那些艰苦生活的点滴,再从这些点滴中发现生活的美好和活下去的理由:在插队的农村感受延安人民的淳朴和善良,在牛群的打闹中感受到生活的乐趣,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插队的艰辛和农民生活的悲苦。但是这些回忆能让史铁生看到人间的悲欢,以及这冥冥之中的和谐。那曾经带给他痛苦的乡村,变成了史铁生向往的地方,甚至变成了一种精神家园,那里的人们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史铁生,那里承载了史铁生的梦和牵挂,“汽车沿着山道颠簸,山转路回,心便一阵阵紧,忽然眼前一亮:那面高高的黄土崖出现在眼前,崖畔上站满了眺望的人群”[3](P99)。史铁生将痛苦化为一种生存的力量,将自己与自然相融合,不仅开始关注人的生命,还关注自然生态中的生命存在,关注人类赖以存在的自然,从而在人与自然的和谐过程中体验生命的审美境界,提高人的生存质量。
  二、冥想中的精神超越
  从生态审美体验的视角审视现实存在的人,就会发现人不仅仅只是靠利益的驱动来生存的,他还需要有一种审美的内驱力来使生命得到完善。正如埃伦•迪萨纳亚克在《审美的人》中,明确提出了从生物学美学的视角来看待艺术,具体而言就是物种中心主义的艺术观,即认为:“人类天生就是审美的和艺术性的动物,审美艺术是人性中的生物学进化因素,它是正常的、自然的和必需的,审美能力是每个人基本的心理成分。”[4]这就表现出了一种“适者生存,美者优存”的生态审美思想。
  史铁生在经过了漫长的痛苦挣扎之后,深刻地感悟到了审美体验的价值意义。他由关注身体的残疾转向关注心理的残疾、人类精神的残疾,再引申到对人的生命价值的追问,以及宇宙生命的冥想,在多维的时空中建立起自己的宗教式的精神信仰。因此,这一阶段史铁生的写作不再局限于生命的“小悲欢”,而是将笔触涉及到了生命意义、价值追求的高度。他在生活中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在作品中表达的却是生命存在的审美力量,写作成为其探讨生命过程及其意义的精神历练。
  生与死,一直是史铁生作品中的关键词。身体的残疾和病痛的折磨,催生并强化了史铁生坚韧的生命意识,也使他能有较多的时间去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从而领悟到生命的本意。因此,与其他作家相比,在这里,史铁生已经没有悲天悯人的弱者心态,更多的是以一个饱经沧桑的智者去反观心灵的生命映象,拷问人类的灵魂。不仅展示了生命的激情与悲壮,而且探索和参悟到了生命的本质及意义。在《命若琴弦》中,小瞎子沉浸在爱情的泡沫中难以自拔,老瞎子“看透”了人世间的悲欢却没有参透生命的意义;小瞎子为爱情奔命,老瞎子为看一眼人间的颜色而奔命。他们都找错了方向——追寻的是生命的结果,而忽视了生命过程的意义。而当梦想全都破灭,生命就已经没有意义,活着也没有了价值,人们该如何解决这一生命的困惑?史铁生借老瞎子的口给我们指出:用那一张可有可无的白纸充当生命的希望,好让生命得以继续,再在这继续的生命中寻求生命过程的精彩。这是史铁生对生命的领悟,他道出生命意义的出路,却带有浓重的苍凉感。而真正实现对生命意义的精神超越是在散文《我与地坛》中,“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5](P295)生死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都是一个过程,因此,对生不奢求,对死不恐慌。“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6](P297)走出个人阴霾的史铁生将视界越出自身的范围,放眼人类的生存状况,以己观人,怀着悲悯的心情直面生命的存在,不断对人的终极意义发出疑问,探索一条人类的救赎之路。这时的史铁生超越了生死,与自然社会相融合,实现了个体生态审美与生态环境的有机结合,生命审美存在向更高层次进发。
  三、对生命过程的把握
  在参透了生命的意义之后,史铁生并没用停止思索的脚步,在快速变化的现代社会,人类将面临越来越多的困惑:孤独状态、痛苦意识、恐惧心理、爱情迷惑。如何在这迷雾中走出一条救赎之路,实现生命的“诗意的栖居”,是这一阶段史铁生探索的目标。
  现实社会,处处充满了不完美和痛苦,每个人的生命中真实的东西最终都会被演化成虚无,没有谁能停留在“那一块平安的地带和纯洁的时间”中,陷入无法摆脱的痛苦境地才是人们生存的真实。从生态审美需要的角度来看,人类需要的不是痛苦给人们的刺激,而是将这些痛苦转化成为生命力量和实现生命意义的过程。审美的人不是孤立的,他时刻都要感受生活的苦与乐,并在这苦乐中发现审美的情趣,“通过增进身体的敏感性和控制力,创造出更健康的、更灵活开放的、更有理解力的、更有效率的个人,身体关怀的训练提供了一条通向更好公众生活的有希望的道路”[7]。这一阶段的史铁生用他的长篇小说《务虚笔记》指明了陷入虚无状态的人们的出路。
  《务虚笔记》是一部将生活心灵化的小说,一部不断拷问世俗价值观念的“笔记”。《务虚笔记》以知青命运为主线,展现的是上一代知识分子的人生历程,但这篇小说追求的已不再是记录当时的苦难历史,而是着重抒写人的心灵苦难,进而对人的生命存在的印象、虚无及各种可能性进行探究揭秘,因此这部小说具有很强的现代意义。作品中的人物都没有具体姓名,只有一个个的符号,其生命的轨迹,人物的现在和过去,事件的前因和后果,本人与他人的联系交往,常常是颠倒的、缠绕的甚至是错位的。但是这些各自不同的命运轨迹,却引发了我们对历史、对人生、对爱情、命运、以及许多道德伦理的思考和拷问。在小说中,生命存在的孤独、痛苦、恐惧等残疾状态,并没有使人无路可走,史铁生给笔下的人物指出了一条救赎之路——“过程即目的”的哲学。“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8]这种过程哲学真地不失为对抗人生残疾性、虚无性的一个绝好方法。所以,《务虚笔记》里那些生命符号,尽管大都以悲剧收尾,却爱在其中,不悔其志,因为她们“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务虚笔记》用一种超越的眼光回望生命存在的价值,对生态审美命题做了哲学高度的思辨,抽象地回答了生命意义的追问,揭示出人只有运用“过程即目的”的哲学才能进行自我救赎。
  生态审美体验是要呈现出一种自由的活动方式,他不是单纯地与自然、社会、精神建立联系,而是在三者中建立相互共生的环境。史铁生在生命体验中关注人的自我解放,并希望在与自然社会和谐的状态下进行解放,并且实现了与自然、社会、个人精神的和谐共生。生态审美存在要以生态世界观、整体性存在观和系统性活动观为导向,将人类放在超越自身的、更大的有机整体的视域中去思考与把握,史铁生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不断追求并彰显生命的意义,用其一生的心血来不断完善和实践着人类的生态审美感受,为人类的发展树立起了一座精神灯塔。
  
  (本文获广西民族大学2010年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支持,项目编号:gxun-chx2010048。)
  
  注释:
  [1][2][3][5][6]史铁生:《史铁生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2月版,第9页,第36页,第99页,第295页,第298页。
  [4]埃伦•迪萨纳亚克:《审美的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8月版。
  [7]理查德•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版。
  [8]史铁生:《病隙碎笔》,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章,第31节。
  
  (盘晓日 南宁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530006)

从生态审美角度分析史铁生的精神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