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狂欢化是一种特有的文学思维方式和世界观,它是艺术地把握生活的强大手段,深深地根植于民间诙谐文化的沃土中,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具有内在统一性和无限创造力的开放体系。本文单以莫言的《四十一炮》为例,具体阐释狂欢化的艺术思维方式在作品中的呈现。《四十一炮》,一个拒绝成长的少年喋喋不休地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从少年亦真亦幻的叙述中,作者向我们展现了狂欢的背后,社会转型时期的中国在社会风尚、道德观念、伦理价值方面所遭受的巨大的冲击,以及人的欲念的无限膨胀,构建了关于人的异化的主题。
关键词:狂欢 《四十一炮》 异化 欲念
新时期以来,西方文学的各种现代后现代文学思潮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当代文坛,使得当代文学深深卷入了世界文学一体化的进程当中,西方的美学形态与我们民间传统的文化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拼盘,充斥着当代文坛。而正如莫言所说“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应该以更开放的心态,更积极的态度,更高的热情和更大胆的手段,去与外国的同行们交往,去向外国同行们学习和借鉴”[1]。莫言作为当代一个坚定地站在民间立场写作的作家,从不讳言外国优秀作家诸如马尔克斯,福克纳等对他的影响。而对于巴赫金,莫言的许多优秀作品,更是从其文艺理论中汲取了大量的美学元素,特别是巴赫金的“狂欢化诗学”的理论。这里,本文单以长篇小说《四十一炮》为例来论述一下莫言是如何透过从域外美学中汲取的“狂欢化”来审视我们传统伦理道德的沦丧与人的异化主题的。
巴赫金是前苏联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家和文论家之一,被誉为“二十世纪思想界的奇才”。巴赫金从欧洲文学史中发现了被主流文学遮蔽的民间的狂欢文学绵长的历史和伟大的传统,建构了狂欢化诗学。他认为,狂欢化是一种特有的文学思维方式和世界观,它是艺术地把握生活的强大手段,深深地根植于民间诙谐文化的沃土中,是一种生机勃勃且具有内在统一性和无限创造力的开放体系。巴赫金这种“狂欢化”放置到文学中,被称为文学的狂欢化。其实这种狂欢化的写作,在当代文学中早已屡见不鲜,像阎连科的《受活》、《日光流年》,莫言的《生死疲劳》、《檀香刑》、余华的《兄弟》和其早期的《许三观卖血记》等等。
《四十一炮》,一个拒绝成长的少年喋喋不休地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从少年亦真亦幻的叙述中,作者向我们展现了社会转型时期的中国在社会风尚、道德观念、伦理价值方面所遭受的巨大冲击,以及人的欲念的无限膨胀,构建了关于人的异化的主题。
一、狂欢化的人物
在莫言的诸多优秀小说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是尚处于懵懂期的孩童或弱智者,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尚未形成或永远不可能形成对于世界的一种理性的认识,因而他们被赋予了运用这种不健全的价值观的权利,一种从非理性的、狂欢的视角,来审视当下社会现实的权利。他们是《红高粱家族》中的豆官,《丰乳肥臀》里面的上官金童,《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黑孩,甚至《欢乐》中一闪而过的疯子高大同也属于这一群体。巴赫金认为,只有这些蕴存于民间的“边缘状态中生命意识的喷薄”[2],才更能带来真正的平等自由的对话精神。《四十一炮》中的罗小通无疑应位列其中。
罗小通在作品中既是以叙述者的身份存在的,也是以回忆中“肉神”的化身、嗜肉如命的“罗小通”的身份存在的。作为叙述者,他存在于作品的叙述时间里,似乎看破红尘,为求皈依佛门在那座五通神庙中对兰大和尚诉说着他的童年往事。莫言在作品后记中说道“他的身体已经成年,但他的精神还停留在少年,很像白痴,但又不是白痴”。诚然,也只有这样一种具有狂欢化气质的人物,才能够向兰大和尚讲出那掺杂着疯狂的欲念,无序的价值观念,被变形、渲染、夸张了的童年世界。在这个童年世界里,罗小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跟“黑孩”“豆官”一样,是光着脚丫在田野间奔驰的野孩子,他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却有一套自己关于学问的“混蛋逻辑”。他不认识字不要紧,字认识他就行。孩童时代的他,固然也没有一套成熟的价值观体系,这种残缺的价值观,使他对于父亲对家庭的背叛,母亲对父亲的愤恨,对野骡子,对老兰,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评判方式。对于父亲与野骡子的私奔,他是不介意的,甚至还帮着父亲隐瞒,唯一的遗憾是,父亲走后,就不能见天吃肉了。而对于勤俭节约,力争口气的母亲他甚至说是厌烦的,他喜欢野骡子甚于喜欢母亲,只因野骡子会给他肉吃,而母亲不会。罗小通的这种“佯狂”的气质在他对肉的近乎疯狂迷恋中表现得最为彻底,他自认是最懂肉的人,并能与肉进行心灵的交流,吃肉的时候几次吃到泪流满面。
莫言在这部小说中,通过狂欢化的“成年”罗小通的叙述,又塑造了另一个具有狂欢化气质的人物,即童年罗小通。两个形象是一个人物在不同时期的展现,幼年罗小通陪同读者看到了在价值颠覆、欲望填充的屠宰村中,一个小孩对身处其中的环境的夸张变形了的经验感受,并着重向人们展现了一个小孩对肉的疯狂迷恋,这种超越正常的、狂热的对肉的欲求充满了狂欢色彩。而成年罗小通从他的视角,则进一步向人们展示了在充满狂欢色彩的“肉食节”上,被欲望填充的失去心智的芸芸众生对生命的一系列自我嘲弄。与此同时,“五通神”的化身兰大官拥有的超强性能力,与四十一个女人交合后依然“浑身如同刷了一身油菜”一样神采奕奕,以及其糜烂的生活,在作品中与罗小通对肉的欲念一同构成了对物欲和性欲的双重变奏。
二、狂欢化的艺术思维
在当今这个唯有人的感觉和经验不能复制的技术主义时代,传统的美学概念,例如真实性,典型性,其存在的合理性必然要受到质疑与挑战,而《四十一炮》运用写意的狂欢化艺术思维,注重把历史的真实转为经验的真实,就像阎连科所说的:“真实并不存在于生活之中,更不在火热的现实中,真实只存在于某些作家的内心,灵魂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强大的,现实主义的。”[3]
《四十一炮》从罗小通这么一个独特的畸形的叙述主体出发,将最不可思议的大胆虚构与逼真的细节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异化的世界。罗小通,一个孩子,竟然坐上了屠宰场主任的位置,煞有介事地对底下几十号人颐气指使,为赢得暴利发明了优秀的牛肉注水法;整个屠宰村往肉里注的是水,收获的是金钱,“村里的人为了各自的私利几乎无一例外地靠拢上了老兰,而老兰又用金钱击毁了一个个或有权或没钱的人……”这一切,无不一一向人展示了那蒸腾的欲望,迷失的价值观。而将这种疯狂欲念的狂欢本质表现得最为彻底的算是“肉食节”,它是在五通神庙前举办的典型的官方节目,在这有最让人不可思议的“吃肉大赛”,有最热闹的“谢肉大游行”,有乘着凯迪拉克豪华轿车的巨富和私营业主,有鸡彩车、牛彩车、骆驼队伍、鸵鸟队伍等,还有为不伦不类的“肉神庙”题字的省长,因吃肉而中毒的高级官员们,有鬼鬼祟祟的偷盗者,也有捡着市长的假发套子开玩笑的民工……“肉食节”由一个官方的节目变成了狂欢的舞台,一个物欲的无边无际的海洋,而人们对“五通神”的推崇、对兰大官糜烂的性生活的认同则是性欲的迷狂。肉神与五通神在作品中成为人性欲望的象征,成就了作家对现实广度的反映和人性深度的挖掘。
《四十一炮》这个三十多万字的文本,恍惚为读者举办了一期热热热闹的狂欢节。其中从狂欢中所渗透的对人性欲望的批判和对人的异化的反思尤其发人深省。文末罗小通对老兰发射的那四十一炮,不更像是对人无限膨胀的欲望和扭曲的社会价值体系所发的警炮吗?
注释:
[1]莫言:《影响的焦虑》,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5期。
[2]巴赫金著,佟景韩译:《巴赫金文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
[3]阎连科:《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代后记》,《受活》,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参考文献:
[1]莫言.影响的焦虑[J].当代作家评论,2009,(5).
[2]巴赫金著,佟景韩译.巴赫金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3]阎连科.受活代后记——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
[4]莫言.四十一炮[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5]张清华.叙述的极限——莫言论[J].当代作家评论,2003,(2).
(候晓凤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116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