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莫言的《檀香刑》没有对中国近代历史内部肌体进行深入解剖,小说的人物个性单向平衡在血性勇敢与愚昧落后之间,叙述主题呈现出鲜明的悖论性,缺乏现代意识对人性深层的浸润,使读者看不到历史进步在小说中的体现。
关键词:近代历史 叙述主题 悖论性
莫言的《檀香刑》是以19世纪末帝国主义列强侵略瓜分中国为背景的。1899年11月,东北高密县境内爆发大规模农民抗德阻路武装斗争,铁路修建工程被迫停工近一年。围绕铁路修建问题,东北高密县各阶层人物之间产生了重重的矛盾,众多人物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主要人物在性格上表现出鲜明的二元对立性,爱国血性和愚昧思想交织在一起,小说叙述主题由此延伸到人性深处,作者一面用极其悲壮的语调阐述民间英雄抵抗西方列强侵略的伟大,另一面无意识地暴露了人性深处的劣根性和愚昧性。
当时的中国落后孱弱,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没有用开放的眼光看世界。表现在小说里就是代表正义和民族精神的人物面对铁路修建这件事,采取的都是恐惧和抵制的态度。在作品叙述主题的落脚点上,作品局限在简单的历史思辨上,没有多纬度看问题,使得主题比较单一老套,愚昧式的民族反抗历史只会使作品中英雄的个性无法得到宽度伸展,人物塑造单线条平衡在血性和愚昧之间,阻碍了其复杂性格的刻画。
作品所叙述人物的英雄行为主要通过孙眉娘、孙丙、钱知县三个人物来展现的,每个人物身上性格对立面非常明显,血性勇敢和愚昧落后此消彼长,形成单向平衡,使人性的挖掘无法得到突破,小说的叙述主题深陷在难以自拔的悖论中,作品一方面抱着极其同情的语调大肆渲染着人物的野性勇敢,另一方面不自觉地让人物思想显得更加愚昧落后。
孙眉娘是作者极力刻画的女性形象,作者常借用第一人称对她的心理铺陈叙述,一个性格泼辣、敢作敢为的东北下层女子,却被作者设计进一个愚昧和短浅的怪圈中。在爱情上,她爱得极其辛苦。她是一个卖狗肉的女人,已经为人妇,却爱慕钱知县的才华和仪度,尽管她知道爹爹和钱丁之间有很多矛盾,尽管她知道自己的痴情最终会落得悲惨下场,尽管她知道钱丁爱她如同馋猫爱着一条黄花鱼,她爱钱丁似小鸟爱一棵树,这是一桩并不公平的买卖,但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的爱融合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地位、学识崇拜和肉体需求,为了和钱丁缠绵,她可以不顾尊严,忍受知县夫人的欺辱。这种感情是古老中国传统爱情中最为普遍的模式,女人只是男权社会里男人的一个宠物罢了,对这样腐朽的爱情进行津津乐道描述,使孙眉娘“成为小说中的煽情元素,而没有自足的生命”[1]。
她的爹爹打死了德国人,钱丁要逮捕爹爹,于是她想借助朱八爷乞丐帮的势力劫牢狱救出爹爹,结果功亏一篑,还害得朱八爷惨死。爹爹被实用了檀香刑,成为德国人诱杀更多爱国义士的诱饵,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想救活爹爹,可她无能为力。她像一个棋子,被作者设置进了一个充满悖论的历史处境中,她想救爹爹,可无论怎么做也改变不了爹爹的命运,这一切最终只是为了成就檀香刑这个严酷的刑法。作者把行刑过程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主线,为描述而描述,沉溺于惨不忍睹的行刑过程中,对旧的黑暗血腥文明重新回味咀嚼,为满足嗜血阅读者的心理需要而迷失在残忍和毫无意义的血腥暴力的写作当中。
孙丙是猫腔班班主,他有东北汉子的直率豪气与勇敢,却卤莽愚蠢。他的行为是部分民间传统暴力的代表,缺乏理性,莽撞逞能,做事不考虑后果。在财主刘大爷喜得贵孙的筵席上,他敢于蔑视衙门里的听差李武,结果被关进大牢三天,吃尽苦头;他出言污秽,引得钱知县和他“斗须”,斗须失败后,他“猛一用力,就将一绺胡须揪了下来。鲜红的血珠从下巴上滴下来”[2]。年龄渐老,他解散戏班子与唱旦角的小桃红成亲生子,开了个茶馆,过上了稳定生活。没料到妻子带着孩子去赶集,在街上被两个德国技师当众羞辱,孙丙一怒之下,用枣木棍子打死了一个德国人,闯下大祸。德国人为报复,屠杀了马桑镇二十七条人命。妻儿被杀害,他走上反叛之路,参加义和团后他故弄玄虚,用民间迷信思想引导民众进行武力反抗。用大刀木棍对抗洋枪炮的方式何其落后,没有任何现代意识的义和团运动并不值得大力渲染,“莫言企图将乌合之众塑造成高大全式的英雄群体的努力,破坏了《檀香刑》的真实性和思想价值”[3]。
他追求民间大义,却缺乏计谋。他率领民众奋力抵抗时,知县骑马冲进大门,劝说孙丙:“你是一条好汉,不能为你一个人,让全镇的乡亲们去送死”[4],此时孙丙没有表现出谨慎和机智,而是主动投降了,不料德国人出尔反尔,杀死了所有乡亲。他被抓后,本有被乞丐帮救走的机会,但最后一刻,他突然大叫惊动了官兵,放弃了生存的机会,因为他认为活就要活得像铁金刚一样,即使死也要死得悲壮,他为追求民间大义,宁愿去忍受檀香刑。当檀木橛子从他下部一直穿进去,再从肩膀出来,整个檀木贯穿在他身体中时,他顽强忍受,唱着思念故土、令人肝肠寸断的猫腔曲!作者精心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就檀香刑,为了表现孙丙的英雄气概,可看似悲壮的场面背后掩藏不住的却是人物思想的肤浅无知,一场悲壮威武的檀香刑大剧奠基在落后的民间运动基础上,显得主题松垮。
知县钱丁是一个挣扎在情感与官位旋涡中的儒家知识分子。对爱情,他是玩弄的态度。一个是名门闺秀,却长一脸麻子的妻子;一个是地位卑下,却有充满诱惑力的孙眉娘,在情感和肉体的享受中,他放纵着对女性的占有欲望。爱情不过是他生活中的调味剂,他和干女儿之间畸形违背伦理的偷情加强了他性欲的冲动,这种情感虽具有煽情的效果,但却缺乏健康和纯洁思想。
对国家前途,他消极茫然,完全没有开眼看世界的意识。在逮捕孙丙的过程中,他举棋不定:是放过孙丙,舍弃自己的官位;还是充当清政府和德国人的走狗,杀死孙丙。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他以为杀死孙丙能够消解德国人心中的仇恨,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却不知德国人在山东推行的不仅是个人仇恨,更是一种野蛮的国家经济侵略,中国已经被纳入西方国家的侵略版图。在中国近代史上,鸦片战争后,一些有远见的文人志士开始冲破儒家文化束缚,运用现代眼光打量世界,思考中国的命运和出路,无论是维新志士还是洋务派都有现代观念,无论是“师夷长技以治夷”,还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都是对中国发展前进的探索。钱丁所代表的阶层应该具有一定的清醒意识和积极思想,但在如何对待西方侵略方面,他表现出的是消极和悲哀,作者架构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却没有赋予他思想上新鲜的血液,这部小说的现代意识何在?孙丙是一个最有可能携带现代意识,从而升华小说主题价值的人物,可惜没有,整部作品也就失去了拥有现代理念的重要契机。
小说玩尽语言文字花招,展现的历史却是干瘪的,它的致命弱点在于对中国近代历史缺乏深刻的认识,没有真正去解剖历史肌体,最终使主题肤浅单薄,无法进一步深入历史文化深层,找不到民间文化和近代历史的嫁接点,所有人物被束缚在古老的历史茧壳中,除了血性,就只有愚昧,人性进步受到了限制,主题方面缺乏现代意识对人性深层的浸润,读者无法看到历史进步在小说中的体现。
注释:
[1][3]余杰:《在语言暴力的乌托邦中迷失——从莫言〈檀香刑〉看中国当代文学的缺失》,社会科学论坛,2004年,第3期,第4-19页。
[2][4]莫言:《檀香刑》,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11月版,第105,第251页
( 敖先红 湖北省武汉工业学院工商学院 430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