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1年第5期 ID: 155729

[ 刘利芝 文选 ]   

再读莫泊桑《币链》

◇ 刘利芝

  内容摘要:玛蒂尔德在许多人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因爱慕虚荣而导致悲剧的典型形象,她戴着这顶纸糊的高帽在人们的意识里定格了很多年。其实,作品唯一的一处议论中“成全”一词,值得玩味;主人公性格前后的变化,令人深思;结尾戏剧性的出人意料的情节,给人遐想。从以上这些方面,不难发现作者的良苦用心和创作意图。他要让这位诚实勇敢、饱受十年辛苦磨难的劳动妇女,最终得到精神品质和物质财富的双重报答。
  关键词:《项链》 创作意图 喜剧人物
  
  近些年,对文学作品的评价,更加尊重文本,更加客观、真实,更富于人性化。莫泊桑虽然生活在资产阶级上升阶段,但他的作品不一定就会对资产阶级进行挖苦和讽刺,就像鲁迅先生骂惯了下层平民却对车夫尊敬有加一样。所以,过多的关注小说的背景不仅不利于对作品的理解,而且还会阻碍我们对作品的进一步解读,甚至导致对作者和作品的误解。同样,对小说《项链》的解读,如果勇敢地抛弃前人的理解和评价,站在一个新的甚至对立的角度来看,作者对玛蒂尔德的态度不仅不是挖苦讽刺,而是对主人公人格复位的肯定和赞赏。也就是说,《项链》不仅不是悲剧,而是一出喜剧,一出带泪的喜剧。笔者从以下三方面进行分析。
  
  一 一处议论,三个偶然
  
  小说中唯一的一处议论,“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化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情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这句话向来被认为是理解小说主题和人物的一把钥匙。人们习惯性的把这个偶然事件作为对玛蒂尔德悲剧原因的总结,认为这“极细小的一件事”就是指玛蒂尔德偶然丢失了项链,换来了十年艰辛。其实,细读小说,“极细小的一件事”不应该仅仅指丢失项链这件细小的事,至少应该指三个地方,即“三个偶然”:偶然一得(请柬),偶然一失(项链),偶然一遇(佛莱思节)。前两个偶然容易发现,但第三个偶然往往被人忽略,它对小说主题人物的理解至关重要。有人认为十年奋斗为一挂假项链,表现了作者的讽刺和同情。果真如此吗?我们来试想另外两种可能的结局:
  第一种:玛蒂尔德觉得真难为情,她实在是没有勇气说出当年的真相,与弗莱思节简单的打了一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种:玛蒂尔德“无颜见江东父老”,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转身快快地离开了。
  两种里面任何一种结局,表现了作者的讽刺和同情的评价都应该是正确的。但是,玛蒂尔德在见到佛莱思节夫人时,只稍稍犹豫,就理所当然地上前打了招呼,轻松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遭遇。这对十年之前虚荣的玛蒂尔德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小说中佛莱思节夫人高风亮节的话,显然无意占有玛蒂尔德十年的青春和辛劳(面对如此真诚的玛蒂尔德,有一点良知的人恐怕都不忍心去占有)。不难推测,玛蒂尔德最终是得到了那挂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钻石项链。这偶然一“遇”,又何尝不是她命运的又一次转折?!她花了十年时间回归到一个本真女人的位置上来,这挂璀璨夺目的项链,更像是作者对主人公十年辛劳的报答与奖赏。
  所以,笔者认为,那句唯一的议论实际上起到了总结上文和统领下文的作用。得到请柬,丢失项链,确实使玛蒂尔德陷入了深渊;但这恰恰成了她性格转变的契机,实现了外在形象美到内在精神美的转化。被命运捉弄的玛蒂尔德获得了新生。
  
  二 丢与不丢,命运迥然
  
  在教育部的舞会上,玛蒂尔德出尽了风头,成为众星之月,鹤立鸡群,连“部长也注意她了”。她陶醉在自己魅力的光辉中,证实了自己不满和幻想的理由。
  这场舞会传达给她这样的信息:她的美貌可以征服那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她可以得到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也就是说,她离她梦想的生活仅一步之遥!以前还只是想一想,这次舞会之后,离她付诸行动的日子可能就不会太远了。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假设,如果玛蒂尔德当初没有丢失那挂项链,十年后的她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过着怎样的生活。根据当时的社会背景和她的性格特点,我们大概可以做出以下这些推测:
  其一,依然与路瓦栽守着清贫的日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幻想与忧郁使她变得苍老;
  其二,由于不满丈夫的平庸渺小,尽量找机会攀附达官贵人,家庭生活极不和谐,矛盾越来越大;
  其三,有了外遇,或者干脆做了教育部长的地下情人,或与公爵贵族在感情的游戏里奔波;
  其四,离婚后嫁给了有钱人,过着贵妇人的生活,实现了用美貌换取享受的愿望;
  其五,离婚后独居,继续寻找体面地依靠。
  不管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们不能忽视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当时社会分明的等级观念和妇女的社会地位。“美丽、丰韵、娇媚”就是女人的“出身”,女人充其量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花瓶罢了,在资产阶级上流社会道德沦丧、放荡淫逸、虚伪无耻等腐朽本质的背景下,用美貌换取的东西不仅不是长久的,而且是危险的。用美貌换取的东西同样也会因美貌而丢失,等到我们的主人公年老色衰的时候,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变成法兰西版的“琵琶女”呢?
  相反的,我们再来看一看玛蒂尔德丢失了项链后的几个变化:
  其一,在友情、诚信、人格和项链之间,她做出了可贵的选择,显示了高尚的品质;
  其二,丈夫没有责怪她,并和他勇敢地承担起这笔可怕的债务,她得到了忠诚而坚贞的爱情;
  其三,她变得勤劳朴实,具备了坚韧的毅力;
  其四,她得到了那挂曾经为之倾倒的钻石项链,十年艰辛,得到补偿;
  其五,十年磨练,玛蒂尔德真正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前的她虚荣而自卑,现在的她充实而自信。
  这些,都成了她以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财富,是玛蒂尔德不丢项链不能得到的东西。
  
  三 先抑后扬,人物升华
  
  “她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好像由于命运的差错,生长在一个小职员家里。”“最后只得跟教育部的一个小书记结了婚。”“这些东西,在别的跟她一样地位的妇女也许不会挂在心上。”但她对自身的境遇却非常不满,她有七个高贵而雅致的梦想。当然,从人性的角度来说,玛蒂尔德这些愿望和梦想确实是合理的,甚至可以说是进步的。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力人人皆有,本无可厚非。但是,玛蒂尔德对自己低微命运的抗争方式却是消极的,“她觉得她生来就是为着过高雅和奢华的生活”。正是这种观念,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使得“她常常整天整天的哭泣”。她对现实生活的委屈感受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不是想通过自身的劳动来获得美好的生活,她想的是“一个有钱的体面人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她想用自己的美貌换取相称的待遇,凭借自己的天资追求一种有钱人的虚荣。舞会上她成为人们 目光的焦点之后,她陶醉在美丽的光环中,得意而忘形。为了掩饰自己的卑微,在慌乱中丢失了项链。至此,这个虚荣且只会幻想的女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项链的丢失,成为玛蒂尔德命运和性格的转折点。面对可怕的债务,玛蒂尔德要承受多少心灵和肉体的创痛,但“她一下子显出了英雄气概,毅然决然打定主意”偿还。十年下来,“她粉嫩的手指”“在那油腻的盆沿上和锅底上磨粗了”,“她穿得像一个穷苦的女人”,“一个铜子一个铜子的节省她那艰难的钱”,最终,“她成了一个穷苦人家粗壮耐劳的妇女了”。
  有人认为,这是玛蒂尔德罪有应得,活该!其实,我们是用习惯性的审美标准来衡量、评价玛蒂尔德,把她容颜的衰老看作是悲剧的具体而有力的证据。但在容貌与品质之间,莫泊桑惯来强调后者,很多时候还喜欢用容貌来反衬品质。在《羊脂球》中,他把一个妓女描写得像一只滚滚的肥羊,正是这只难看的“肥羊”,用自己的高尚品质和爱国情怀把同行的公爵贵妇人映衬得渺小而可怜。《俊友》中也有类似的手法。同样的道理,善良而正直的人们应该会更加欣赏玛蒂尔德饱经风霜、坚毅乐观的面庞。试想,一个风韵犹存养尊处优的妇女和一个诚实勇敢勤劳朴素的妇女,哪一个更加可爱呢?
  我们再通过玛蒂尔德在公园与佛莱思节见面一节,来看看十年后她的性格特点。面对“依旧年轻,依旧美丽动人”的佛莱思节,她想,“要上前去跟佛莱思节夫人说话吗?当然,一定得去。而且现在她把债都还清,它可以完全告诉她了。为什么不呢?”当弗莱思节对她容貌的变化感到惊讶甚至不敢相认时,她没有为此感到难过和悲哀,说:“没有错,我是玛蒂尔德·路瓦栽。”语气坚定,不亢不卑,没有犹豫,没有羞涩。讲述完自己的十年奋斗历程后,“她带着天真的得意的神情笑了”。这与十年前的玛蒂尔德判若两人,长期的生活磨练使她不再虚荣,不再自卑,尽管她现在的处境应该令她比十年前更加自卑。现在,她变得坦荡、诚挚、自信,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一样,充满了自豪与满足。
  作者对玛蒂尔德最终丢掉幻想,没有被资产阶级上流社会所污染感到由衷的庆幸。我想,莫泊桑先生看着十年后的玛蒂尔德,眼里一定充满了微笑和赞许,心理满是宽慰和欣喜。我们哪里看得见作者的讽刺与挖苦、同情和怜悯呢。

再读莫泊桑《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