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苏先生的新作《给李风叔叔帮忙》,首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浓厚的喜剧色彩。人物一亮相,就营造了喜剧氛围,一对“年龄悬殊太大,相貌也不般配”的老夫少妻,“妻子不再叫叔叔,把他叫成了老李。”两人还在公开场合发嗲,老的把少的叫着“蜜蜜”,少的“把头朝李叔叔身上一歪……轻轻抚摸李叔叔的秃顶。”这就像西方喜剧的丑角亮出红鼻子,中国喜剧的丑角亮出白眼圈一样:喜剧人物粉墨登场了,剧情开始了。
从情节的展开到细节的描述,都令人哑然。作品的主要情节是反复不断地求人,反复不断地帮忙。每一次最先出场的都是“给我讲过故事”的李风叔叔,他总是在为一个人求情——欲望无穷的少妻;也总是在求一个人——受过故事之恩的小秘书“我”。可以想见,无论在那个不断发出求情指令的人面前,还是在那个被迫接受求情的人面前,出场者都是很艰难的。他六十多的人了,还要像一个小丑一样,反复地从小他二十岁的妻子面前,跳到小他二十岁的“我”面前,或扮哭脸,或扮笑脸,苦苦求人。而更可笑的是每次完成了求情任务又全是毫无意义的。一次又一次的结果很意外,很滑稽,极富喜剧效果。使一次次啼笑皆非的偶然,归结出一个令读者深思的必然。
晓苏先生擅于在作品中运用喜剧性的细节描写,人物滑稽,鲜活,有动感,又看不出夸大变形的痕迹。这些具有个性的人物形象在演绎故事的同时,也诠释了晓苏先生自己的审丑理论,通过对丑的否定达到对美的肯定。很多用朴实的笔调描写的细节,认真一读,就有一股幽默的风透出来。你看老李,当我答应帮忙时,“立刻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还像公鸡展翅那样把两个胳膊伸了一下。”当我不肯帮忙时,他“说得好可怜,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一会儿是“像疯子似的看着我,眨了眨眼”;一会儿是“陡然把头勾了下去”。已是退休的人了,那或喜或忧、大起大落的激动程度,不让人觉得夸张有趣吗?写周蜜这个人物的细节就更有意思,一个又当老师,又当播音员的人,竟然对常见的字都错得有“理”:认得的字读对了一半(“师”读成“私”只对了韵母,错了声母);不认得的字读了一边(“卿”与“唧”分不清,只读出了半边音“即”)。你不笑不行哪!还有一些想一想才好笑的细节,如办假证的,你从正当渠道办不到的任何证件,他都能办,而且还很讲信誉,生怕你把他看成骗子。还向需要办证的人发火“你是骗子吧?”再如那个戴黑边眼镜的教育局长,“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而在歌厅里,则必需“快打电话请个漂亮女的来,不然事情办不成。”想想这一连串滑稽的细节时,你不发出冷笑,也会发出苦笑。或许会想起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肯定丑是滑稽的根源与本质时所说,“滑稽的真正领域,是在人、在人类社会、在人类生活。”
作品中一个接一个的喜剧细节,由一条“求人”的主线连成情节。情节发展到高潮时,结尾出人意料地戛然而止。而就在我们读者的笑声随着结尾打住时,会很自然地回溯情节,想到一个问题:怎么啦——当今的婚姻状况和人际关系怎么都是功利性的?
就婚姻而言,李风有权帮周蜜从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时,周蜜成了毫无感情基础的“李风叔叔”的妻子。当李风有权把她从乡下调到镇上时,妻子是会撒娇的蜜蜜,年龄相差二十岁不是障碍,头上洗了顶也值得娇妻抚摸。而当权力失却,一切都化为乌有,包括婚姻。周蜜这个人物始终在作品的一条暗线上潜伏着,故事情节的步步推进,都缘于似乎没有出场的她。她以为退休后的李风还有利用价值,尽力“榨取”。而当她发现了新的利用目标时,把工作、家庭、甚至道德、名声……都抛弃了。(她是不是跟那个有钱的同学黄克万走了?这是作家留下的艺术空白,由我们想象)这种现象不奇怪,很典型,但不能不让人沉重。
就人际关系而言,求亲戚,找朋友,都跟找假证贩子办证一样:明码实价。
无权的李风和无势的“我”,是在潜规则之中受挤压的小人物。前者是反复地,痛苦地求人,后者是出钱出力得到一些滑稽的结果。或者说,这两者代表的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群体,他们不管怎么努力办事,也只能折腾出一些喜剧式的笑料。在这变形的社会关系中,小人物所处的尴尬、无奈、困顿的境地是令人沉重和伤感的。
阅读晓苏先生的这篇小说,是以读出喜剧的愉悦而始,又以领略悲剧的震撼而终。要说这篇作品属悲喜剧,应该是吧。
黄春来,教师,现居湖北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