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尽管很多国外学者极力称赞夏洛蒂·勃朗特的《维莱特》是一部比《简·爱》更了不起的小说,遗憾的是,我们国内对其进行研究的却寥寥无几。本文将对其女主人公露西·斯诺与她的女性同伴的关系,特别是与波琳娜和贝克夫人的关系做详细的阐述,目的是向读者更加清晰的展现露西在小说中的形象和处境,即夏洛蒂通过露西,记录下作者对生活感到失望后孤独苦闷、争无可争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维莱特》 人物关系 真实自我
提起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众多读者,尤其是中国的读者,自然而然会想起那部家喻户晓的小说《简·爱》。夏洛蒂·勃朗特一生中流传于世的作品一共有四部,按其写作时间分别是:《教师》、《简·爱》、《谢莉》和《维莱特》。实际上,夏洛蒂生前最后一部作品是《爱玛》,由于尚未完成就因疾病过早的离开了人世,所以后人将《维莱特》视为她的绝世之作。
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维莱特》在我国并没有产生具有震慑力的影响,很少有专家和学者对其进行研究,更不用说已形成较为系统的研究体系。但是学者刘卫红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归结为“它的魅力显然远远不如《简·爱》”,[1]笔者认为得出这种解释尚欠考虑。毫无疑问,不仅在19世纪,而且从该书出版到现在甚至将来,《维莱特》都将被人们看作是一位伟大作家的惊世之创作。英国作家、哲学家、文学评论家乔治·亨利·刘易斯曾经这样说:“这本书,无论如何,是一本独创的书。每一页,每一段,都表现出棱角分明的个性。”[2](P169)为勃朗特姐妹编全集的玛丽·沃德说:“这种诗的想象力的伟大天赋,她从来没有像在《维莱特》里运用得这样好。”日本作家、翻译家小泉八云认为:“《维莱特》[比《谢莉》]更好,说实在的,我常常禁不住要想,它甚至比《简·爱》还要好……”近代勃朗特研究家、作家玛格丽特·莱恩说:“在许多方面,这部小说更精彩、更成熟、更老练……也是唯一的一部几乎是从头到尾显示出夏洛蒂·勃朗特在最佳时期所能达到的高度。”[3](P10,吴钧陶译本序)下面我们将进入本文要讨论的问题——露西和她的女性同伴,以更清楚明白地展现露西的形象和处境。
黛娜M.克雷克在一篇名为“女性的友谊”的文章中指出:很显然,那些不想结婚的女性,特别是那些无缘与男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女性,热烈期待与其他女性关系融洽,友好相处,以寄托她们的感情。夏洛蒂·勃朗特的后两部小说都涉及这个主题。十九世纪中叶,英国有成千上万的妇女有可能终身不嫁,她们通常不得不外出工作以维持生活,所以这一主题意义非凡。[4]然而,《维莱特》的女主人公露西·斯诺由于各种缘由都未能与其他任何女性建立亲密的关系。
学者Linda C. Hunt曾对露西与其他女性的关系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阐述,笔者在本文将对露西与波琳娜、露西与贝克夫人之间的关系作进一步的分析,尤其是露西与贝克夫人之间的关系笔者提出与Linda C. Hunt 不同的观点。
露西既喜欢又尊重波琳娜,她们之间很有可能建立深厚的友谊。从小说前三章对波琳娜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出小波莱是一个具有强烈的独立意识的女孩。因为她意识到父亲走后,自己将来的处境会是无依无靠,她面对的问题是寻找寄托,寻找幸福,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于是她下意识地强迫自己独立起来。这些恰恰是孤苦伶仃的露西在远走他乡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甚至忍气吞声才能获得每天所需的面包,才能勉强有个栖身之地。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露西和波琳娜有共同的美德和崇高的品质——独立自强。在波琳娜来到布列顿太太家的第一个晚上,仆人海蕊特要抱她上楼睡觉,她坚定地拒绝了,连续说了三遍“没有必要”,并且坚持自己穿衣、梳洗,尽管遇到了种种困难,但她都“坚忍不拔地去克服”。“别的孩子伤心或感到疼痛的时候会大声嚷着哭,不怕难为情,也不忍着点儿;但是,这孩子却光流眼泪——只有最轻微的偶尔的唏嘘声才能证明她动了感情。”[3](P7)同样,在露西孤独、寂寞、抑郁、苦恼时我们都不曾见到她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除了得知伊曼纽埃尔先生即将远行而贝克夫人却强行阻止他们见面时,露西终于忍受不了痛苦的折磨,将自己的感情彻底地释放了一次。夏洛蒂独具匠心,用两章的篇幅将波琳娜的童年刻画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其目的是影射露西自小与波莱一样是个远离亲人的关爱但内心独立的女孩。[5]
尽管如此,露西和波琳娜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关于其中之缘由,Linda C. Hunt 只用一个段落做了简单的解释,所以笔者将对此进行详细的阐述。在露西与旧日的老朋友再次相聚后,德·巴桑皮尔先生——波琳娜的父亲,愿意给露西一笔可观的收入作为她陪伴波琳娜的报酬,但是露西断然拒绝了,对她来说,“与其在一个大公馆里当女教师,我宁可心甘情愿地去当个女仆,买一副牢固的手套,心安理得,自食其力,去打扫卧室和楼梯,擦净炉灶和铁锁。与其当一个陪伴,我情愿去做衬衫,去挨饿受穷。”那么,露西为何要拒绝当一个女家庭教师或陪伴呢?
首先,从对波琳娜小时候的肖像画的描写中我们不难看出她代表了一种女性屈从于各种社会化习俗的典型范例。小波莱聪明美丽、天真任性,一举一动又像个教养十足的小淑女。她和布列顿夫人属于同一类型女性,都是缺乏自我意识、缺乏独立文化传统的女性,只能以父权文化机制中的女性价值观作为标尺来重塑一个自己,以满足主流文化对“高尚淑女”或“家庭天使”的企盼。波莱的姓氏是Home,中文意思是“家”,从她对待父亲及格雷厄姆的行为态度中可以看出她是个甘愿献身于家庭事物,侍奉男人的“家庭天使”。她满心欢喜、热情洋溢地照顾父亲和格雷厄姆用餐;为了赶在父亲离开之前完成镶边手帕的工作以作为礼物送给父亲,小手被刺出血她也不在意;在她看来,格雷厄姆“比土耳其皇帝还重要”。有一次在格雷厄姆的生日晚会上,波莱被格雷厄姆专横傲慢的拒绝在门外,这使她懂得女性是处于被动地位的,从此,“她绝不去找他,或者跟着他,或者以任何方式招引他的注意”。[3](P 27)长大后的波琳娜,生活仍然是以德·巴桑皮尔先生和格雷厄姆这两个男人为中心。哪怕有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她都会感到束手无策。总之,“她确实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敏捷使自己适应他发生兴趣的计划。别人会觉得这孩子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而必须在另一个人里面活着、活动,才有她的存在。现在她的父亲离开了她,她便依偎格雷厄姆了,似乎靠他的感觉来感觉,以他的生存来生存”。[3](P26)另一方面,露西是一个有着独立意识、女性意识的新型女性。她和保罗是在工作中接触、摩擦、冲突、谅解、默契以至深深眷恋,他们的友谊和爱情走过了不平坦的道路,是被痛苦和磨难净化了的坚贞的情愫之花。他们的爱情是灵魂的沟通交融,是真情的无私奉献。
其次,波琳娜是一位年轻、漂亮、有钱却又傲慢、爱挑剔的女伯爵,一出生就有高贵的社会地位,受人保护。由于天生娇嫩美丽,她有权利这样傲慢和爱挑剔,“一双眼睛是天赐的宝贵的礼物——秀美而又圆润,又大又深沉,……这个娇嫩的外表却被涂上一层傲慢的薄冰,她的嘴唇弯弯的”。因此,露西又说“在我的防御军械库里,也没有冷漠的蔑视这么一种武器;而波琳娜总是把这种武器保持完好,擦得干干净净,铮亮铮亮,而任何粗鲁的德语俏皮话马上会使它们闪出钢铁般的亮光。”[3](P355)另外,波琳娜生活几乎是一帆风顺,她自己也曾说:“我并不努力,也不主动地成为优秀,可是上帝却让我成长在阳光下,适当的湿度中,同时受到亲爱的父亲的安全的保护、庇佑、培育和教养。”[3](P440)然而,远没有波琳娜幸福的露西却像一个长途旅行的跋涉者,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苦难,希望在她面前迅速飞掉,从不降落在她身上。身材瘦小、长相平庸的露西必须自己谋求生活,然而也只有很少的工作选择余地,要么去学校教书,要么去大家族做家庭教师。为了胜任这仅有的工作,露西还要接受一些教育,至少还要学一门外语。“因此夏洛蒂和安妮·勃朗特在她们的小说中特别关注的就是处于这种地位的妇女们;她们在小说中扮演的角色和她们自己最为相像。”[6](P60)
关于露西与贝克夫人的关系Linda C. Hunt指出:像露西这样的女性,能与她结成联盟的似乎自然就是贝克夫人。因为她生活独立,完全依靠自己拥有了一翻事业,显然露西愿意将她视为行动的楷模。正是贝克夫人给予露西一种特殊的力量使她有机会从一个保育员变成英语教师,使她对自我有更新的认识。然而就在这一章结尾处,露西一针见血揭露了贝克夫人所作所为的阴险狡诈。“夫人给我加了薪水;但是比起她所要求于威尔逊先生的,她要我做三倍的工作,而只花一半的代价。”[3](P 89)虽然露西和贝克夫人一样,都必须通过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在那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赢得一席之地,但是她们所采用的方法却截然不同。对贝克夫人来说,“利益是开启夫人的本性的万能钥匙——是她的动机的主发条——是她的生命的全部。”[3](P 81)
像露西这样孤苦无依,既没有经济基础也没有社会地位的女性迫于生计不得不忍受贝克夫人幽灵一般的监视、督察。在这所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有藏得住的秘密,一切都在贝克夫人的掌握之中,她“像鬼魂一样在整幢房子里悄悄飘过,这里张张,那里望望,透过每一个钥匙孔窥探一下,藏在每一扇门背后偷听一会”。露西屈服了,甚至认为夫人很了不起,聪明果断,感觉敏锐,毫无感情,同时又很有教养。此外,贝克夫人对露西和保罗先生的恋情设置重重障碍,强行阻挠他们结合在一起,因为露西知道贝克夫人一直都需要和他结婚,不是处于爱,而是考虑到可以将他和她的利益绑在一起。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贝克夫人宁愿把它毁掉也不愿别人得到,因此,露西心中暗暗骂道:“霸占食槽的狗!”在最后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露西发起公然反抗,拒不执行贝克夫人的命令,并且大声叫嚷,“你是个纵欲主义者。在你种种温文尔雅、种种和平宁静、种种端庄稳重的外表之下,骨子里是一个否定不了的纵欲主义者。……”[3](P 529)当然,露西也表现出了性格的懦弱,太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她本可以聚集勇气,采取行动,获得幸福,而不必一个人生活在孤独、抑郁、苦恼的世界里。
因此,从以上分析来看,露西也不可能把贝克夫人当作真正的朋友。就算露西自始自终都对贝克夫人唯命是听,屈从于命运,贝克夫人也不可能视露西为知己朋友,因为对她来说,利益才是她的朋友。而且露西最终认识到贝克夫人非得总是跟别人作对,除非跟一个不如她的人在一起。所以,“她是我的对头,一心一意要与我作对,尽管是暗暗进行的,表面上风度优雅,十二分的大方,除了她和我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丝毫觉察不到。”[3](P 530)
不管是从波琳娜那儿还是贝克夫人那儿露西都不可能获得感情方面的寄托。对露西来说,她所认识的女性,包括波琳娜、贝克夫人、姞妮芙拉和马趣门特老小姐,在某种程度上都只是陌生人而已。夏洛蒂的生活与《维莱特》笔下的露西·斯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夏洛蒂·勃朗特要强烈地表现自我,她要让露西·斯诺替她发言,记录下她对生活感到失望后孤独苦闷、争无可争的精神世界。法国评论家爱弥尔·蒙泰居说:“夏洛蒂的两部小说都可以被看成是自传,可以冠以同一个书名;《简·爱》的副标题应是‘夏洛蒂的诗意的生平’,《维莱特》的副标题应是‘夏洛蒂的真实的生平’”。[2](P183)
参考文献:
[1]刘卫红,“夏洛蒂创作道路的转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6年5月,第三期,P121—125。
[2]杨静远 编选,《勃朗特姐妹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3]吴钧陶 西海译,《维莱特》,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12月。
[4]Linda C.Hunt, “Sustenance and Balm:The Question of Female Friendship in Shirley and Villette”,Tulsa Studies in Women's Literature,Vol.1,No.1.(Spring, 1982), pp. 55-66.
[5]刘卫红,“看似多余的章节”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4年第5期,P98—103。
[6]简·奥尼尔著,叶婉华译,《勃朗特姐妹的世界》,海南出版社,三环出版社,2004年3月。
杨红霞,女,长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