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桃花扇》作为清代传奇杰作,取得了多方面的艺术成就。无论成功的艺术构思,还是众多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所反映的深刻思想,都要借助于成功的语言运用去实现。《桃花扇》的语言是经过戏剧化的口语,又受到我国古典诗词、民间歌谣、说唱文学、话本小说的影响,大多数戏曲读来既质朴自然又典雅粲然,加之诗词格律的形式美,琅琅上口,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关键字:桃花扇 语言艺术 本色
《桃花扇》是清初作家孔尚任经十余年苦心创作,三易其稿写出的一部传奇剧本,历来受到读者的好评。近代戏剧家欧阳予倩对《桃花扇》情有独钟,曾分别在话剧、京剧、电影等领域涉猎过这一题材。近年来,白先勇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在世界各国展开全球巡演,前几年上演曹沁鑫的昆曲大戏《桃花扇》,也是一样的震撼人心。已历三百余年的传统戏曲至今仍能引领一时风潮,传统戏曲到底有什么魔力?本文试以《桃花扇》为例来谈谈对其戏曲语言特点的一些浅层印象。
作为清代传奇中一部极负盛名的历史剧,《桃花扇》在戏曲语言方面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戏曲语言讲求“本色”,要求戏曲创作运用质朴自然的诗化语言描绘剧中人的思想感情和行为举止,不外加多余的修饰。试看第一出《听稗》中的两段鼓词:
[鼓词三]这一班劝膳的乐官不见了领队长,一个个各寻门路奔前程。亚饭说:“乱臣堂上掇着碗,俺倒去吹吹打打伏侍着他听;你看咱长官此去齐邦谁敢去找?我也投那熊绎大王,倚仗他的威风。”三饭说:“河南蔡国虽然小,那堂堂的中原紧靠着京城。”四饭说:“远望西秦有天子气,那强兵营里我去抓响筝。”一齐说:“你每日倚着塞门桩子使唤俺,今以后叫你闻着俺的风声脑子疼。”
[鼓词四]这击磬擂鼓的三四位,他说:“你丢下这乱纷纷的排场俺也干不成。您嫌这里乱鬼当家别处寻主,只怕到那里低三下四还干旧营生。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江湖满地,几个渔翁。”
这出鼓词(共五段)中说书艺人讲述的是“申鲁三家欺君之罪”的故事,皆用当时的口语,唱曲直接用“亚饭说、他说”的对话形式,不避俚俗,鲜活生动,富于生活气息。这些语言,虽取俚俗口吻,但绝不是“粗俗的自然形态”,经过诗化而不过于典雅工丽,真正达到了“从人心流出”的高度。作为全剧的第一处,安排“申鲁三家欺君之罪”的五大段鼓词,显然是寓有深意的,唱词中流露出的思想,明显针对大发“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牢骚的侯方域等南明文人,表明了作者的批评态度,关系全剧主旨。总体看来,这段唱词词句浅显,感情深厚,立意高远,正是“能于浅处见才(李渔《闲情偶寄》)”的“本色”的戏曲语言。
戏曲语言不仅讲求“本色”,而且也追求“当行”。“故称曲上乘,首曰当行(臧晋叔《元曲选·序二》)”,可见其重要性。“当行”的戏曲语言,中心任务在创造能打动人的戏剧场面和戏剧人物。这要求戏曲语言要注意情真语切,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试看第七出《却奁》中的两段唱词和宾白:
[五供养](末)(注:侯方域)羡你风流雅望,东洛才名,西汉文章。逢迎随处有,争看坐车郎。秦淮妙处,暂寻个佳人相傍,也要些鸳鸯被、芙蓉妆;你道是谁的,是那南邻大阮,嫁衣全忙。
(节录)(生)原来如此,俺看圆海情辞迫切,亦觉可怜。就便真是魏党,悔过来归,亦不可绝之太甚,况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皆我至交,明日相见,即为分解。(末)果然如此,吾党之幸也。(旦怒介)(注:李香君)官人是何等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於何等也?
[川拨棹]不思想,把话儿轻易讲。要与他消释灾殃,要与他消释灾殃,也隄防旁人短长。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拔簪脱衣介)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注:却奁后)(小旦)把好好东西,都丢一地,可惜,可惜!(拾介)(小旦)虽如此说,舍了许多东西,倒底可惜。
在上面节录的唱词中,侯方域见利被蒙的喜悦,李香君“旦怒介”的大骂,小旦的可惜之叹,同一事不同语,情真语切,既烘托了戏剧场面的冲突,也塑造了典型的人物形象,一个具有鲜明政治气节的女性形象李香君也自然而出。再如《侦戏》中〈双劝酒〉:“前局尽翻,旧人皆散,飘零鬓斑,牢骚歌懒,又遭时流欺谩,怎能得高卧加餐。”以独唱抒发阮大铖的牢骚,表现了他一副可怜相。“可恨身家念重,势利情多;偶投客魏之门,便入儿孙之列”一段白,似乎也不无反悔之意。但接着悄语:“若是天道好还,死灰有复燃之日。我阮胡子啊!也顾不得名节,索性要倒行逆施了。”终于露出其奸邪、阴险的豺狼本相。这样唱词和宾白的配合,惟妙惟肖地刻画了阮大铖的形象。
作为一种文学样式,戏曲语言还受到了我国古典诗词的影响,具有诗词格律的形式美,读来雅趣粲然。这其实正是戏曲语言的第三个追求——入律。戏曲是要演出的,必须要具有音乐性,有了格律所反映的形式美,戏曲语言的思想感情和神韵趣味的内容美才会被突出被强调。戏曲的唱词和宾白都是有一定的规格限制的。试看《选优》中的<前腔>:
忝卿僚填词辨挝,备供奉诙谐风雅。恨不能腮描粉墨,也情愿怀抱琵琶。但博得歌筵前垂一顾,舞裀边受寸赏,御酒龙茶,三生侥倖,万世荣华。这便是为臣经济,报主功阀。
这一段押韵贴切,读来抑扬顿挫,余音绕梁。再看《余韵》中传诵的名篇〈哀江南〉套曲,悲情切切,直是绝佳: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离亭宴带歇指煞〉
再看[入道]中的一段宾白,同样平仄得当,音调铿锵,掷地有声,富于韵律感、节奏感,引人深思:
(外)你们絮絮叨叨,说的俱是那里话。当此地覆天翻,还恋情根欲种,岂不可笑!(生)此言差矣!从来男女室家,人之大伦,离合悲欢,情有所锺,先生如何管得?((外怒介)(注:张瑶星)呵呸!两个癡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纵览全剧,《桃花扇》的曲词、宾白典雅浏亮,文采粲然,以雅为主,这也是作者“宁不通俗,不肯伤雅”主张的体现。这带来“典雅有余,当行不足;谨严有余,生动不足”的批评是恰当的。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他对民间俗语吸收的成功,像宾白里下层歌妓艺人的一些语言,取自俚俗,却雅俗得当,实在难得。
郭英德说“孔尚任的《桃花扇》就更接近于词,他是以写一首一首的小词的方式来写曲子的”。又说,“如果从广义上讲的话,任何中国戏曲的语言都是诗,戏曲就是诗剧”。诗词的语言是美的,诗词的语言是精炼的,然而这种足精炼的好东西往往又是不足量的。当这种精炼的美,被稀释,就如蜷缩的茶叶被泡开了,足量又足精,慢慢地品尝,得到的就会是无比的满足。
参考文献:
1.《桃花扇》<清>孔尚任,王先霈、赖力行注析P1311-1522,《中国历代戏曲名著汇萃(下)》,长江文艺出版社编,1998年6月;
2.《中国历代戏曲名著汇萃(上)》,郭汉城、沈达人《前言》P22-30,长江文艺出版社编,1998年6月;
3.《明清文学史讲演录》,郭英德著,《明清文学史研究的难点——明清文学史研究概说(三)》P50-52,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12月。
田斌,教师,现居广东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