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存在着源远流长的家园意识。所谓家园意识,就是人类对于故土的一种持久而执著的依恋情感,它能把漂泊异乡的游子与远隔千山万水故乡联系起来。当代文学应当将古典文学尤其是古典诗歌中那种源远流长的家园意识续接下来,传承下去,为在精神上“无家可归”的现代人寻找到一方灵魂的栖居之所。
[关键词]中国古典诗歌;家园意识;灵魂栖居之所
一
在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人类历史上,只要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该地区人类的先民走出了茂密的原始大森林,组建成了社会,拥有了相对固定的居所,谋生的方式也跟自己所居住的土地发生了关系,并且对其所住土地上的风土人情,山山水水,乃至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逐渐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就必然产生家园意识。正如常言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人类的一代代繁衍生息的过程中,对故土的热爱与依恋所形成的家园意识也会凝聚下来,传承下去,成为人类灵海深处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
所谓家园意识,就是人类对于故土的一种持久而执著的依恋情感,它能把漂泊异乡的游子与远隔千山万水的故乡联系起来。家园意识的产生是自然而然的,因为故土是每一个人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这片土地留下了自己的童年记忆,而童年时代不但是人类的黄金时代,也是每一个人的黄金时代,童年记忆往往是最美好,最温馨,最梦萦魂牵,最难以忘怀的。何况游子们虽然浪迹天涯,但父母以及亲人们或许依然生活在故乡,祖先的坟墓也在这里。除了个别心如铁石的顽劣之徒,谁会对曾经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父母没有深厚感情呢?正如《诗经·蓼莪》所言:“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的养育之恩固然是令我们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故土不也是如此吗?作为一种有感情的动物,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社会地位的高低,人类对于故土的依恋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它没有种族、民族、阶级、地域之分,就如汉末王粲的《登楼赋》所云:“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异心。”所怀之土当然是故土,可以说故土就是人类的精神母体,离弃了故土也就离弃了自己的家园,必然由此产生异乡飘零之感。而与生俱来的怀乡意识使得人类总是将故土诗意化,温馨化。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对于中国这个传统的农业国来说,人们的家园意识自古以来就极其强烈,而这又反映在中国的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中,于是就形成了中国古典诗歌中源远流长的家园意识。
二
自从进入文明时代以来,中国历来就是一个农业立国的国家。与为了追逐水草而四处迁徙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不同,生活于农业文明环境中的人们的特点是依靠耕种而生,其生活方式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击壤歌》)。这种生活方式决定了人们跟土地的联系更为紧密,依赖耕种土地所获得的粮食为生,失去了土地就失去了生存根基。这种生活方式的也决定了一户人家无论多么贫穷,总是在所居住的土地上拥有自己的住所,哪怕这住所不过是两三间低矮的茅草房乃至一个破旧的窑洞而已。千百年来,农业文明的中国一直以其舒缓、平和、宁静的生活方式而著称,生活于这种文明中的普通民众的特点就是热爱家乡,安土重迁,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背井离乡的。原因很简单,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啊!
但这种安土重迁的生存状况并不是绝对的,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在其一生中可能会自愿或被迫离开故乡。固然,不同人离开故乡的原因并不一致,比如戍边、服役、游宦、经商,等等。另外,在天灾人祸或在失去土地无法在故乡继续生存时,很多人也被迫拖家带口,谋生他方。无论在他乡的生活是贵是贱,是贫是富,是苦是乐,是得意还是失意,漂泊在外的游子总会情不自禁地思念故乡,于是怀乡病就定期不定期地发作了,家园意识也就油然而生了。进入文明时代后中华民族曾长久地停留于农业文明阶段,但背井离乡的状况也并不罕见,所以中华民族的先民很早就产生了家园意识。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家园意识就已经充分地表现出来了。如《诗经?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明代学者贺贻孙评论此诗曰:“‘苟无饥渴’,浅而有味。闺阁中人不能深知栉风沐雨之劳,所念者饥渴而已。此句不言思而思已切矣。”但此诗最脍炙人口的原因还是其“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一句勾勒出了一幅古代农村常见的美丽的牛羊晚归图。我们知道,对于几乎一切飞禽走兽而言黄昏都是归家的时刻,人在黄昏时往往也归思最浓。所以这幅图画是那么的让人心醉神往,又那么让人怅然伤怀,似乎在召唤着在远方服役的君子回归温馨的家园。又如《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对于常年远戍边关的将士来说,思归之心是如此急切,如此忧伤。而诗中关于往日离家远征时与今日卸甲归来时的不同景物描写,又是那么的真切,让它成为了一首千古绝唱。
不但《诗经》中的一些诗歌表现出了浓厚的家园意识,在整个中国古典诗歌史上,对于家园的怀念也形成了一条源远流长的传统。我们知道,在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曾一直存在一个士大夫阶层,这个阶层人士的理想就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因此他们不会甘愿于老死故乡,总盼望着在他乡干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相对于其他社会阶层,他们跟土地的联系也许不那么紧密,但他们的家园意识之强烈却丝毫不逊色于其他社会阶层。而且由于文化素养较高,他们中产生了大量的文人骚客,这些文人骚客总是不断在其笔下抒发着家园意识,几乎就是我们民族的家园意识的代言人。如汉末的《古诗十九首》之《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又如《明月何皎皎》:“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纬。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东汉末年,政治黑暗,社会动荡,对于下层文士而言几乎没有出路,于是为了求得一官半职,他们往往背乡离井,长年漂泊在外。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是不好受的,甚至是充满屈辱的。于是在他们的心底便常常不知不觉地涌起了对于故乡和亲人的思念之情。从上面所引的两首诗歌可以看出,异乡漂泊的文士们对于故土的思念是如此深沉而又执著!
又如东晋末年的诗人陶渊明,在厌倦了官场龌龊以后,就深情地吟唱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回归了故乡,开始了躬耕陇亩的生活,他那一首首田园诗歌,其实都是关于家园的颂歌。又如唐代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白本是天马行空式的谪仙人,但上面两首诗歌却无不表达了对故园的深沉思念。而元代马致远的名曲《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则表现出了天涯孤旅的游子那种离家后无法抑制的惆怅之情,或许只有回归家园才能消除那种“断肠人在天涯”的苦恼感受吧。
三
当今世界,工具理性发达,社会变动不居,人们迁徙频繁,人类的家园意识日趋淡漠,而这是人类面临重重危机,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家园意识淡漠甚至丧失了家园感的人们自然也就谈不上对于家园的守护,于是对于家园的肆意破坏已经成为了我们时代的通病。既然如此,欲拯救人类,固然应当从多方面着手,但最根本的就是要唤醒人类的家园意识,让人们自觉爱护家园,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而已。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晚年曾说:“按照我们人类经验和历史,一切本质的和伟大的东西都只有从人有个家并且在一个传统中生了根中产生出来。”[1]而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人类和地球母亲》的结束处也写道:“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将使它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何去何从,这就是今天人类所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迷。”[2]或许今天人类所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迷的破解密码,就在于家园意识的重建之中。在重建家园意识的过程中,作为人类精神之花的文学应当发挥重要作用,所以当代文学应当将古典文学尤其是古典诗歌中那种源远流长的家园意识续接下来,传承下去,为在精神上“无家可归”的现代人寻找到一方灵魂的栖居之所。
参考文献:
[1][德]马丁·海德格尔.只还有一个上帝能救度我们[C].熊伟,译//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下册.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
[2][英]阿诺德·汤因比.人类与大地母亲[M].徐波莱,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张歌(1980—),女,河南安阳人,云南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艺术系助教,艺术学硕士,从事艺术理论研究。
王朝辉(1980—),男,河南长葛人,云南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艺术系助教,艺术学硕士,从事艺术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