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主义》是鲁迅先生后期的一篇著名杂文,文章举重若轻,嬉笑怒骂,亦庄亦谐,充分展示了鲁迅先生高超的幽默艺术。下面结合《拿来主义》一文略谈鲁迅先生的幽默技巧。
一.妙用修辞
1、活用反语,幽默而含讥。反语就是说反话,说话的人实际要表达的意思跟字面意思相反,反语是鲁迅幽默艺术中最突出的技巧之一。在《拿来主义》一文中鲁迅灵活、巧妙地运用反语,给一切反动势力以无情揭露和猛烈鞭挞。
“还有几位‘大师’们捧着几张古画和新画,在欧洲各国一路的挂过去,叫作‘发扬国光’。”
“发扬国光”是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大晚报》报道美术家徐悲鸿、刘海粟去欧洲一些国家举办美术作品展览时的用语。鲁迅在这儿借用来反讽“送去主义”者不以卖国为耻、反以为荣的丑恶嘴脸。
“总之,活人替代了古董,我敢说,也可以算得显出一点进步了。”“进步”似褒实贬幽默国民党反动政府媚外求荣、愈演愈烈的丑行,表达出鲁迅对学术退步、文化堕落的强烈愤慨。
“当然,能够只是送出去,也不算坏事情,一者见得丰富,二者见得大度。”仿卖国者口吻,不顾国家事实上的经济贫乏,却以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为由欺世惑众。“大度”在这里当然不是“慷慨大方”的意思,意在幽默“送去主义”者对民族利益的无耻而彻底的出卖!
“只有烟枪和烟灯,虽然形式和印度,波斯,阿拉伯的烟具都不同,确可以算是一种国粹”,寓贬于褒,“国粹”指文化遗产中的精华,这儿用来指烟枪和烟灯,辛辣讽刺了对文化遗产中的糟粕恋恋不舍的封建遗老遗少们。
“我只想鼓吹我们再吝啬一点,‘送去’之外,还得‘拿来’,是为‘拿来主义’。”贬义词褒用,似贬实褒。“鼓吹”决不是唆使、煽动别人去干坏事,而是理直气壮,义正辞严地宣扬真理。“吝啬”也不是小气之意,是“珍惜”,借以强烈表达对经济、文化财富应有的正确态度。
反语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战斗性。古往今来,许多愤世嫉俗的文人墨客,忧国忧民的有志之士,都常运用这一有力武器抨击时弊,抒发情怀。鲁迅作为一名反帝反封建的猛士,在他的杂文作品中每遇敌人“好用反语,每遇辩论,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头一击”(鲁迅给许广平的信)。似褒实贬,似贬实褒,使文章幽默而含讥,乐观而悲愤,产生强烈的讽刺效果。这种“迎头一击”的幽默是辛辣犀利不留情面的,“正对敌之要害,仅以一击给与致命的重伤”。
2、生动比喻,幽默而形象。运用比喻说理可以化深奥为浅显,化抽象为具体,变枯燥为风趣,变陌生为熟悉,从而增强杂文的形象性和感染力,这也是鲁迅幽默艺术最突出的技巧之一。《拿来主义》一文中鲁迅先生就如何对待中国文化遗产,这一个抽象繁难,困扰文艺界许久的话题,化繁为简,举重若轻,以“旧宅子”比喻文化遗产,叙述一个穷青年可能的三种做法,以孱头式的“徘徊不敢走进门”,昏蛋般“放一把火烧掉”,废物般“接受一切”谐谑革命文艺阵线内部的三种错误倾向,即割断历史的逃避主义、全盘否定的“左倾”错误和主张全盘吸收的“右倾”错误。这种近似调侃的笔法,非常幽默风趣,但又很见批驳的力度。然后作者又分别以“鱼翅”比喻文化遗产中有益无害、高贵典雅的内容,要“拿来”而且“使用”;“鸦片”比喻文化遗产中既有益处又有害处的东西,要吸取、使用它有用的方面,清除它有害的方面;“烟枪”、“烟灯”、“姨太太”比喻文化遗产中的糟粕,要“毁掉”、“走散”,三层比喻深入浅出的指出“拿来主义”者应如何从文化遗产中吸取精华,剔除糟粕,耐人寻味。
3、引用群众语言,谑而不虐。鲁迅主张文学语言应该使用“四万万中国人嘴里发出的”口语,并且“亲笔”力“写”,杂文中普遍地使用口语、俗语、惯用语、民间谚语言等群众语言。如《拿来主义》一文中:
“别的且不说罢,单是学艺上的东西,近来就先送一批古董到巴黎去展览,但终‘不知后事如何’”。引用人们喜闻乐见的话本中的套话,讽刺卖国者不知把这些古董弄到哪去了的卖国行径。
“我在这里也并不想对于‘送去’再说什么,否则太不‘摩登’了。”流行语“摩登”是“现代的”、“时髦的”意思,这儿引用来指出鲁迅批判“送去主义”,主张“拿来主义”不合潮流的新思想。
“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引用民间俗语“不管三七二十一”,态度坚决,反正是做定了,再用口语“拿来”,短句掷地有声,态度之鲜明跃然纸上。
鲁迅的杂文用人们司空见惯似乎难登大雅之堂的词语将深刻的思想或沉重的现实表达出来,明白如话、通俗易懂,使行文更加有生气,同时也取得了很好的幽默效果。
4、精于仿词,妙趣横生。鲁迅为了幽默嘲讽在选词炼字方面,常常打破语言的常规,根据语境故意模仿某些现成的词语章句,翻造一些新词。“拿来主义”是鲁迅运用仿词的修辞手法独创的新鲜而奇特的概念,“主义”指一种重大的原则和主张,是堂而皇之的政治术语,而“拿来”是最普通的日常生活的口语,这两个词十分有趣地嫁接在一起,不伦不类地惹人发笑。“送去主义”也很妙,不说“卖国”,而说“送去”,挖苦嘲讽的意味很强。鲁迅的杂文中常常由于一两个仿造词而使全文平添色彩,意味无穷。如《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仿“疾恶如仇”造出“疾善如仇”,仿“公理”造出“婆理”,仿“落水狗”造出“落水人”,仿“直道”造出“枉道”,利用仿词的修辞手法,对反动势力极尽嘲弄讽刺之能事。鲁迅是工于用词的,遣词造句尤其关注语言中所包含的含蓄而深沉的情感,反过来这种情感态度使这些表达自身也引人注目。
二.描摹丑态
一般意义上的论说文,靠的是说理的逻辑性、雄辩性,行文中以议论、叙述为主,很少出现绘画意义上的“描摹”。可鲁迅先生在杂文创作中往往运用“绘画笔法”描摹细节、表情、动作,活化丑态,让“画面”把读者带入更为深刻的理性思辩之中。如《拿来主义》一文中:
“还有几位‘大师’们捧着几张古画和新画,在欧洲各国一路的挂过去,叫作‘发扬国光’。”“几位”和“几张”说明大师不多,作品极少,几乎到了少而无奈、寒伧可怜的程度。“捧”字颇富深意,动作的发出者是国民党政府的御用文人——“几位大师”,诚惶诚恐的“捧”,恭恭敬敬的“捧”,呈送对象则是帝国主义殖民者,一个“捧”字活画出“大师”们的奴性嘴脸。“欧洲各国”点明此次画展涉及到的国家之多,“一路”点明此次展览路线之长,“挂”则勾画出“大师”们大张旗鼓、自鸣得意却又寒酸可怜的丑陋之态。
对于“送去主义”的危害,鲁迅形象的写到“但我们的子孙是在的,所以还应该给他们留下一点礼品。要不然,则当佳节大典之际,他们拿不出东西来,只好磕头贺喜,讨一点残羹冷炙做奖赏。”形象的描摹,读者稍加想象眼前即可浮现出山河沦丧的不堪场面。简而精,曲而达,婉而有致,思想观点寓于传神的描摹中,不加评论,但取舍的角度却可以让读者在一览一思中得到。当然,作为作家的鲁迅的“画面”往往有更多的漫画性质,然而这正是鲁迅活化丑态力求神似的特点。
三.顺带一枪
鲁迅先生杂文中常有这样一种写法,在集中论述某一问题时,偶尔横插一句不动声色地对其他人或事予以讽刺,这种行文技巧鲁迅称之为“顺带一枪”。如《拿来主义》中“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顺带幽默一下作了富家翁的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等人的虚荣。《阿Q正传》中也顺带幽默了“有考据癖的胡适之先生”。鲁迅杂文中这种“顺带一枪”式的幽默是自然的,轻松的,温和的。即可以丰富文章的内容,增添了杂文的幽默效果,又可以增强杂文的战斗性,让对手有“芒刺在背”之感。
从《拿来主义》一文我们可以约略窥见鲁迅先生的幽默技巧。或妙用反语、比喻等修辞手法,或生动描摹,或“顺带一枪”,总能让读者从现实的深沉痛感中伴着苦笑而流下晶莹的泪珠,正如郑振铎先生所指出的,鲁迅“富有一种作家视为至宝的品格——这就是他所向披靡的幽默”(《鲁迅研究月刊》1990年第4期)。但鲁迅又是“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有“情不可遏”的激情,这就形成了鲁迅杂文独特的幽默风格,并对后世杂文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雷振华.鲁迅杂文的讽刺艺术[J].武陵学刊(社会科学版),1999,24(2):53-54
2、卢斯飞,杨东甫.中国幽默文学史话.导言[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
3、谭莉芳.略论鲁迅杂文幽默的语言形式[J].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1998,2:58-59
何娟,女,教师,现居四川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