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诗词赏析活动中,我们常提到“虚实相生”这种表现手法,这里所谓的“虚实”,是从意象的角度来说的。客观世界中存在的实象、实事、实境,谓之“实”;已逝之景之境、设想的未来之境和神仙鬼怪世界等,当为“虚”。虚景和实景互相联系,互相渗透与转化,最终达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境界,即通俗所谓的虚实相生。在中学阶段的语文课里,学生已经学习并掌握了相关的知识,因此它也常见于高考试卷的诗词鉴赏题中。
同样作为“虚实”的艺术,“虚字”的妙用则少有人提起。其实对于诗歌艺术而言,诗歌语言形式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意象这样的内容元素,中学语文课堂应适当增加这方面的鉴赏内容,以使诗词艺术之赏析更具完整性。
所谓“虚字”,大体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虚词”。从汉代开始,就有人对虚字进行过研究,到宋代,张炎等人提出“实、虚字”的说法,清人王鸣昌的《辨字诀》则进一步把它们分成起语辞、接语辞、转语辞、衬语辞、束语辞、叹语辞、歇语辞等七类,至此,实字、虚字的界限已逐渐分明起来。
与语言学家对虚字的积极态度相比,古代诗评家则显得有些冷淡,他们大都排斥在诗歌里运用虚字,诗歌创作理论中多有“重实轻虚”的言论,像明代谢榛的“实字多则意简而句健,虚字多则意繁而句弱”,宋代黄庭坚的“诗句中无虚字方健雅”和元代赵孟頫的“作诗虚字殊不佳”等。在这种观念支配下,像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陆游的《书愤》中“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和温庭筠《商山早行》中“鸡声茅店夜,人迹板桥霜”这样的诗句,备受称颂,被认为是“直观呈现”、“意象平列”的典范。这些诗词的共同点是罗列名词,不用虚字,充分体现汉诗言少而意丰、凝炼而蕴藉的特点。
但实词也有其局限性,它在描景状物上可穷形尽相,可在抒发恻隐之情上,却力有不逮。如果不用虚字,人类丰富的思想和细腻的情感描述起来将非常苍白。而事实上虚字的出现,也正是因为人们在生活中无法仅用实字进行交流与表达,才从实字身上衍生出或单独造出虚字加以辅助,因此古人说“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同样道理,完全撇开虚字,诗歌艺术也是不完整的,其魅力将大打折扣。
白居易的《问刘十九》诗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个“无”字,并非“有无”的“无”,而是一个疑问词,相当于现在的“吗”,这是个典型的虚字。“无”字非常传神地呼应了诗题中的“问”字,并且它也是实字所无法替代的。诗仙李白写诗用词,则完全不拘于实字虚字,兴之所至随手拈来,像《蜀道难》开头两句“噫吁嚱,危乎高哉”,七个字,用了四个虚字,而读者丝毫没有感觉累赘或罗唆。
与古风或乐府诗相比,五律中虚字较罕见,因其篇幅短小格律严谨,虚字用得不好,会留下硬伤。但诗圣杜甫是个例外,他的《上兜率寺》中“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两句,深得后人称赞。宋人叶梦得说:“远近数千里,上下数百年,只在有与自两字间,而吞纳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皆见于言外。”这其中的“自”,就是用得极妙的虚字。他的《滕王亭子》“古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两句中,“犹”和“自”同样是虚字。叶梦得评道:“若不用犹与自二字,则余八言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可见诗中该用实字还是虚字,并无定论,关键是看能否用到妙处,若当用不用,则错失佳句矣。
与诗相比,词中虚字的运用则更为普遍。比如苏轼的名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就是神来之笔,把周瑜年少得志美人在抱的样子表现得形神兼备,这个“了”字,当然也是个虚字。语助词和其它虚字如果用得好,可以使诗词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像“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也”、“却”、“才”与“恰”等虚字的运用,大大深化了诗歌的情感。
虚字作为实字的辅助与补充,在诗词里常常可以起到出人意料且无可替代的作用,这也是古诗词鉴赏中不可忽略的一项内容,我们应在中学语文课堂中更多涉及,以使学生更完整地领略中国古代诗词的语言魅力。
陈玉绿,教师,现居浙江苍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