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5期 ID: 156837

[ 钟志敏 文选 ]   

《驿站长》与《卫风.氓》人物命运浅探

◇ 钟志敏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平等的生命,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永远无法逾越阶级的鸿沟,无法脱下“小人物”卑微的外套,追寻可支配的幸福。在文学的舞台,矗立着许多“小人物”的经典群像,当我们欣赏文学,鉴别人生,探讨命运,也就更懂得了生命的真谛!
  他,是《驿站长》中备受压制、怠慢、诽谤的官居十四品的受苦受难者。不公平的苦役人生因为女儿的相伴,而闪现骄傲满足的温存。女儿被拐后,孤苦无靠的他,悲愤而死。
  她,是《诗经》里一片凋零的桑叶,在深秋失去了碧绿的色泽。淇水汤汤,见证了“秋以为期”的婚誓,聆听了“士贰其行”的背叛。当偕老的誓言成为无言的讽刺,她毅然相决:“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从物质到精神,他们都只是卑微的“小人物”,他们为爱迷途,为命运点滴的追逐,或激越,或毁灭。爱,一旦成为生命的主题,就有了千姿百态的人生,就有了人生千姿百态的流离。而这两部文学作品中“小人物”的爱,为何一次次走向悲凉的结局呢?
  一.起因:“掠夺者”的心计
  因果相循,两场悲剧的开始,都能让读者看到“有心者”掠夺爱情所施展的心计和手段。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卫风·氓》中的爱情,因女子的娓娓回顾而带上了温馨的色调,氓郎的出场带着忠厚喜悦的面具。“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情郎的巧妙伪装,让他们有了两心相知的秘密会面,女子沉浸在爱人的机智与爱情的激动里,与恋人相依相别。然而,氓郎的求婚还是让她有了顾虑。古礼女子嫁人,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盼与君相守,奈何君无良媒!
  爱情的可贵,贵在相知。真正的爱情,风雨同舟、难关共度。氓却撕下了和善的面具,用怒气指责女子的懦弱。虚情假意,彰然若是,单纯热情的少女却未看破,她抛开一切,轻许了“秋以为期”的誓言。封建时代情与礼的矛盾,情比金坚的相守或许可以克服,但男子的虚伪性情、寡义薄情,却注定为日后女子的婚姻悲剧埋下了伏笔。
  相形之下,《驿站长》中“为爱出走”的情节刻画则带有诙谐戏谑的笔调。
  “头戴契尔克斯帽、身穿军装外套、裹着披肩”,体格匀称,蓄着黑口髭的年轻骠骑兵明斯基,出现在三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高傲的他遭遇单纯美丽的杜妮娅后,立马转怒为喜,高高兴兴的坐在平素他所不屑的驿站长身边,同他的女儿亲切交谈。接着,捕爱的行动开始了:
  那个年轻人就躺在长凳上,几乎失去知觉: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头痛得厉害,不能上路……
  第二天,骠骑兵的病情恶化了。他的仆从骑了马到城里去请医生。杜妮娅用醋浸泡的手帕包扎他的头,坐在他床边做针线活。当着驿站长的面,病人直哼,几乎一言不发,但却喝了两杯咖啡,并且哼哼着要了午餐。杜妮娅没有离开过他。他时刻要喝水,杜妮娅就把她做的柠檬水端给他。病人润着嘴唇,每次递还杯子的时候,都用他的无力的手握握杜妮娅的手,表示感谢。午餐前医生来了。他摸了摸病人的脉,用德语同他交谈了几句,然后用俄语宣称,病人只需要静养,过两三天就可以上路。骠骑兵付给他二十个卢布作为出诊费,并请他用午餐。医生同意了,两人的胃口都很好,喝了一瓶酒,才彼此非常满意的分别。
  明斯基的手段并不高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每位读者都可洞察。然而,伪善的他却大大博得了好心的驿站长的喜欢,接着,他便借送杜妮娅去教堂之名,成功拐走了可怜的维林的唯一精神寄托。
  二.升华:社会环境的炎凉
  《孟子·滕文公下》有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此语揭示了“出奔”的爱情,在中国封建社会备受贱视。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卫风·氓》中的爱情悲剧应验了读者最初的猜测,美人迟暮,容颜凋零,男子便不再顾及结发之恩,开始“二三其德”,女子夙兴夜寐的劳作唤不起丝毫的疼惜,更被一纸休书葬送了希翼。丈夫的无情、兄弟的冷眼,让女子开始了有关人生的冷静思考,是感叹年少轻信,还是岁月无情?在自怨自艾的时候,她可曾想过造成其命运悲剧的真正元凶?
  对于女子被弃的命运,宋代的朱熹是丝毫不同情的,他在《诗集传》中说:“盖淫奔从人,不为兄弟所齿,故其见弃而归,亦不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归咎哉,但自痛悼而已。”朱熹认为,女子的命运悲剧不过是咎由自取,即使怨恨,也只须怪自己做了不合伦理的事。朱熹的“冷漠”,并非个人身为理学家的高傲,而是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捍卫伦理秩序的高度。
  对于爱情热烈又不符合伦理道德的追求,成为葬送女子一生的冤孽。这既是真相,也是借口。封建专制社会,男性可随意支配女性命运,“男尊女卑”这根深蒂固的社会现实,才给了评述者站立的“脊梁”。社会的炎凉,如同阵阵寒风,在《氓》的字里行间警醒着“为爱痴狂”的后来者。
  沙皇专制的俄国,小人物同样生存在狭小的社会底层。先不谈杜妮娅的出走是否是为了爱情,“被拐”着实是非正常的婚姻方式。维林来到彼得堡,老泪横流,苦苦哀求贵族老爷开恩放过自己的女儿,却不敢有丝毫实质的反抗。他最激烈的举动,也仅仅只是把明斯基塞给他的几张钞票“捏成一团,往地上一扔,用鞋跟使劲地踩,愤然而去”。他不敢选择“控诉”,最终无奈回到驿站,开始蹉跎人生。
  维林惧怕的,是帝俄时代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残酷的社会现状。在沙皇专制农奴制统治下的俄国,人民大众只是贵族的玩物,对贵族地主的抗争更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使维林担心女儿的命运,想将“迷途的羔羊”领回,但也注定了孱弱的父爱在现实面前的无能为力。
  三.掘墓:“小人物”的性格因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每一段悲剧,都不只是命运的悲剧,其中必有个人性格因素的缘故。软弱、轻信、自私、幼稚……性格决定命运。人生真正的毁灭,始于臣服于命运的那一刻。
  《氓》的第一章,女子答应了氓的求婚。她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明媒正娶的礼数,勇敢许下“秋以为期”的诺言,错误地把自己的爱情投在了一个骗子身上。她的纯朴、热情、幼稚,日后必然无法与那“滑头滑脑”自私家伙相抗衡。氓在骗得了爱情和嫁妆之后,卸掉虚伪面具,女子便成为了过河的桥梁被无情的拆除。
  再看看《驿站长》,面对夺走了人格尊严和唯一精神寄托的不公平世道,面对抛弃父亲去追求自己幸福的无情女儿,维林只是自怨自艾,借酒浇愁,最后活活醉死,这也正折射出小人物在直面自身命运时的无奈与怯懦,是“吃人”的社会吞噬了他们,而他们自己也在无形中充当了自己的掘墓人。
  文中另一个值得思索的悲剧形象,是美丽无情的杜妮娅。即使在文章的结尾来到父亲坟前哭泣的时候,她还是“坐六匹马拉的车来的,带了三个小少爷、一个奶妈、一只哈巴狗”,完完全全一个阔绰贵夫人的形象。但谁能预料她将来的生活呢?老驿站长曾说过这样的话:“这种姑娘,她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末一个,过路浪子拐了去,养一阵子然后扔掉了事。这种傻丫头彼得堡多的是,今日遍身罗绮,一眨眼,明日就跟穷光蛋一道去扫街了……”
  唯一可以依靠的父亲已经在悲伤和苦涩中与世长辞,一旦面临被抛弃,迎接杜妮娅的只有更为凄苦的人生。她的命运,如同她的父亲,如同《卫风·氓》中的女子,是寒风中一片随时飘零的树叶。她将全盘承担自己选择的命运,并一生为自己抛弃父亲的自私行为而忏悔。温柔悲悯的普希金没有写下残忍的结局,却暗含了自己的同情与批判,预示了这个时代进行时的悲剧。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悲剧的人生,谁又该成为替谁消磨时光的表演者?平等的生命,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永远无法逾越阶级的鸿沟,无法脱下“小人物”卑微的外套,追寻可以支配的幸福。但是,驿站长之死,为软弱的“小人物”们敲响了警钟;杜妮娅追寻的所谓的幸福,让专制社会的冷漠本质更加狰狞;《卫风·氓》中女子最后的决绝,虽然无力,却依稀让世人看到了希望。一日之痴,百年成悔,耽误的少女年华、疏漏的父母亲恩、辜负的雪月真情,让悲剧的百态人生,成为中外文学厚重悲悯的底色。
  
  钟志敏,湖北武汉市弘桥中学教师。

《驿站长》与《卫风.氓》人物命运浅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