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红楼梦》,和湘云接触,就好像步入春江花月夜中,两岸风光旖旎,是空明,是秀丽,爽朗快活,大说大笑的云姑娘,总是让人发自内心地去喜欢。
湘云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史侯的后代,贾太君的内侄孙女。自幼父母双亡,由叔公忠靖侯史鼎抚养。贾母怜惜她,常派人去接她来贾府居住。她以憨厚开朗的秉性与大观园的众姐妹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并呈现出一种豪中带秀的名士风度。
一.难能可贵的豪爽性格
曹雪芹在《红楼梦十二曲》中,专用一曲《乐中悲》咏叹湘云,上半首咏其身世性格,下半首写其不幸遭遇。其上半首为: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红楼梦》第五回)
论身世,湘云是贾府亲戚中最为孤苦的一个。“襁褓中,父母双亡”,在湘云的记忆中,恐怕连父母的音容相貌也没有留下来。父亲死后,她一直由叔叔忠靖侯史鼎抚养。在叔父家中,她是“一点儿做不得主”。当时,史侯家中已用不起针线活的人了,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娘儿们自己动手。有次,宝钗问几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她连眼圈儿都红了。
可见,湘云在叔叔家里的生活环境和所得到的抚爱,远不如在亲生父母身边那么融合与深厚。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处境,却并没有使湘云陷入多愁多虑的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
其中,“霁月光风”是赞颂湘云光明磊落的胸怀,高尚纯洁的品格。其语出自《宋史·周敦颐传》。“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其意正如雨后新晴,明月皎洁,日照和风,草木有光。因此,作者说湘云“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
从整部《红楼梦》来看,湘云的个性是充满了春天的勃勃生机,小不愉快,在她那霁月光风般的胸襟里,都被扔到了一边。这种豪爽的性格,是难能可贵的。相比之下,黛玉是含着眼泪走进贾府,而湘云却将爽朗的笑声带进了大观园。在与众姐妹丫环的相处时,湘云全然忘却家里的不幸,也不像娇儒小气的淑女,而是喜欢高谈大笑,揎拳掳袖,时或穿上宝玉的靴袍,扮成男儿模样。
二.充满情趣的女扮男装
说到穿着打扮,湘云是颇有个性的一个,体现了她的豪爽之气。在小说中,曹雪芹从不同角度写了她三次女扮男装。
在第三十一回,小说通过宝钗和黛玉的对话,说明湘云的穿着的特点,写的很有情趣。宝钗说:“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猛一瞧,活脱儿就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椅子后头,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还说:‘扮作小子样儿,更好看了’。”
应该说,这样的女扮男装,完全是发自这位少女的天性,毫无做作之意,表现出一种活泼英豪之气。
此时,黛玉听了宝钗的介绍之后,又补充了一个前年正月里的事。湘云把贾母的一新大红猩猩毡斗篷披上,在后院里和丫头们扑雪人儿玩,一跤栽倒了,弄了一身泥水!这段描述更显得湘云毫无拘束,天真浪漫、活泼顽皮,像一个男孩子。
湘云的第三次女扮男装出现在小说的第四十九回中,湘云笑着对众人说:“你们瞧我里头打扮的!”说着卸了外衣一看,只见她:
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掩袊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意见水红妆狐腋褶子,腰里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縧,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湘云这种别具一格的打扮,把她自己那特有的英豪阔大的性格变现的格外突出。湘云的三次女扮男装,越发显得她秀中有豪,豪中见秀,英姿焕发,风流飒爽。
三.豁达潇洒的名士风度
湘云一直以“真名士”自许。我们知道,晋朝由于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不少名士遭到迫害,社会动荡,人心惶惶,像阮籍、刘伶等一些豪饮放达之士,几乎都嗜酒如命,但内心是矛盾痛苦的。因为他们既不愿与统治者同流合污,也不能与之展开斗争,所以便选取了一种放旷不羁的人生态度。“是真名士自风流”这种提法在小说的第四十九回出现过。
雪天里,湘云出谋划策,让大观园这些“脂粉香娃们”去的习惯,搞一个“腥啖膻膻”的新吃法,使得宝玉、宝钗、平儿、凤姐都加盟到吃烤鹿的队伍中来。她甚至边吃边说:“我吃这个方爱喝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而且还强调:“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湘云的语气中透露出无比的坦率与豪爽,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而是始终走自己的路,这种超俗的心理是可贵的。
湘云的行酒会是别具一格的,而她喝醉了酒的情景更令人难忘,这些都突出表现在小说的第三十一回中。
这天,不仅是宝玉、宝琴、岫裀的生日,还是平儿的好日子,一下子集中了四个寿星。恰好贾母和王夫人这天不在家,这就为大观园的狂欢节创造了条件。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的湘云,今天是快活极了,本来能从叔父家里来到荣国府大观园已是很高兴的事了,今天又赶上这么热闹的日子,那一定要一醉方休。
酒席刚开始,湘云已不耐烦那个“射覆”的酒令,当袭人又拈出个“拇战”时,她第一个笑着表态:“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猜拳去了。”当她和宝玉划拳时,一个劲地“三”“五”乱叫,显得直率豪爽,非常可爱。
到底是要行酒令,才思敏捷的湘云便开始想难人了,她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最后凑成一句,而酒底还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这天湘云虽不是寿星,此时却已是这次酒席上最引人注意的主角,大家都没有任何顾虑地和她开玩笑。湘云又喝酒,又吃肉,又和丫头们开玩笑: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有桂花油?引得众人越发的笑了起来,晴雯、小螺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就这样,左一杯,右一杯,湘云已是喝的酩酊大醉。
却说笑敞厅这边的酒席散了,却不见了湘云,原来她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的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嚷嚷说:‘泉香酒洌……醉扶归……易会亲友’。”
好一个憨情醉态的湘云!烤鹿大嚼,食兴豪,芍药酣眠,酒兴豪,睡兴也豪,和大观园众姐妹相比,湘云显得豪放不羁,不愧为“真名士”。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把这种放浪形骸之外的快然自足,奉献给了湘云。云姑娘的心中也有许多苦闷和凄伤,但她始终以一种达观的态度处世,把一切礼法都看成多余的东西,不卑不亢。从这点看,湘云与魏晋名士有相似之处。
在湘云的英豪阔大中,还带着几分厚实与成熟,几分浑朴与文雅,因为文学艺术给了她较高的修养。比如,她和香菱论诗,高谈什么“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等等,从中可见其诗学根底。中秋夜在凹晶馆联诗时,她的“寒塘渡鹤影”,与黛玉的“冷月葬花魂”堪称警句相对,也可见其诗才。
对文学,湘云是热情的敞开心怀。海棠诗社成立时,忘了请她。此时的湘云是“急得了不得”,丝毫没有身世孤凄,被人遗忘的哀伤,也不会使小性子,负气不来,而是眼巴巴地盼着贾母来接,急切切地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去,融进诗的海洋中。她恳求着:“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就这么一位有着男儿风貌,少女情思的姑娘,一头扎进了诗的怀抱。
在湘云的身上,自有一种名士的风度,豪中有秀气,豪得自然,豪得令人爱。
然而,红楼儿女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大局面亦无法扭转。湘云最终没能逃脱年轻守寡的悲剧局面。红楼梦曲《乐中悲》下半首即叙湘云遭遇:
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在小说的续回中交待到,湘云嫁了一个“长的很好,为人又和平,方才世好”的丈夫,但因丈夫痨病死去而守寡。
金陵十二册子中湘云的命运为: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判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在判词中,借用楚襄王梦见朝能行云,暮能作雨的巫山神女的故事,暗示湘云鲜花著锦,转瞬即逝。但是,这样明明快活的姑娘,那里像悲剧的主角?“湘江水逝楚云飞”,也难为她那样豁达潇洒,一任高唐梦散,湘水却流不尽有情泪。
参考文献:
[1]周汝昌《红楼小讲》,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
[2]唐富龄《〈红楼梦〉的悲剧意识与旋律美》,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3]张善庆、刘永良《漫说红楼》,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
乐艳,女,湖北咸宁职业技术学院文法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