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09年第9期 ID: 152157

[ 邹建军 文选 ]   

还原与颠覆

◇ 邹建军

  莫卧儿也许是一个年轻的诗人,我从前从来没有读到过他的作品。不过,我认为他有着非常敏锐的感觉、十分独到诗情与诗思,同时在语言艺术上也表现出一种高超的能力。诗歌本来没有固定的体式,诗体与诗体之间没有高低之分,不能说西方的十四行诗比中国古代的律诗高明。从诗体上来说,此组诗是典型的自由体,没有成形的东西。但是,我认为凡是能够表达自己的诗美发现并创造一种艺术意境的诗,都是真诗、好诗。此组诗观察仔细、诗情深厚、想象丰富,有的诗句能直抵事物的本质,语言自然纯净,同时也很有力感。其特点是相当鲜明的,值得提起的地方很多。
  从诗中可以看出诗人对于生活与生命的感觉是那样独到,个人化的真切感觉正是组诗的起点。诗人对于时间是那样的敏感,他似乎可以看见时间的流动、听到时间因流逝而发出的声响。同时,诗人总是将时间放在特定的空间里进行表现,因而时间与空间在其诗中往往是一种一体化的存在。“很多个下午/我在缓缓行驶的公车上摇晃/没有浮云/划过寂静的天空/那蓝,没完没了/深不见底/仿佛轻轻一跃/就融化进去/而地面/疾风正卷走大把的黄叶/慢慢堆积,覆盖”。《深秋》上为没有浮云的蓝色天空,下为黄叶堆积的大地,这就构建了天空与大地相统一的圆形地理空间,而诗人正是在瞭望高远天空与遥望无边大地的时候,表现了对于时间那特有的感觉:“微微的战栗中/我睁大双眼/很多事物/正在一个下午/在慵懒的阳光下/安静地走远,老去”。(《深秋》)时间是无情的老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只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然的造化也好、人间的珍宝也好,在时间面前都终将暗然失色。然而,诗人并没有看清楚它的来龙与去脉,从而让时间产生一种神秘感,它简直是与上帝同在了。正如诗人在另一首诗中所说:“我能说什么呢/在那些珍贵得/像露水一样的日子/深深地沉溺放逐/从未看清/时间的背面。”(《记忆》)一方面是自我的迷失,一方面是时间的流逝,其实都是种种对于时间与生命的深深感叹。
  组诗在特定的时空中,表达的往往是一种有关生与死的深深的疼痛感。生与死和时间与空间不可分离,但时间与空间本身却无所谓生与死的问题;只有诗人以自我的生命感觉到了人间的生命之坚强以及死亡之深切的时候,求生的意志与赴死的凛然才是如此地让人感怀。“路旁堆起了许多衣冠冢/披着些许叹息/和不为人知的眼神/静静地等待入土为安”。(《割草》)在秋天的街头,那被工人割下来的野草的枝桠,在诗人看来却是正在叹息的植物衣冠,它们正等待“入土为安”,这里表达的就是对生命的珍视;这时,诗人想起小时候由于好奇而让一棵肥大“官司草”失去生命的过程,历历如在目前,抒写的正是残害生灵而产生的自我忏悔情结。如果说前面主要是表达对于生命的感慨,那么后面的诗句多半表达对于死亡的赞颂:“每个夜晚,都有流星/欢笑着扑向死亡。冷冽的声响/在空气中久久回荡”。(《我们的爱》)诗人将流星“欢笑着扑向死亡”表现得如此的惊心动魄,也许是古今诗中所少有的意象。不过,许多时候诗人是将生与死放在一起进行描述,表现对生命的特别珍惜与对人间生命丰富多姿的一种向往:“不要说起曾经的车马、身影/不要谈什么轮回、心碎/转过身/我更愿意听那些松针/隐密而细小的/呼吸”。(《山顶》)
  极具新鲜感与创造性的意象在此组诗中处处生存。意象是诗歌艺术的本质所在,离开意象的呈现,诗歌的本体也许就不存在。许多意象特别新鲜与灵动,显出了诗人对于人生独到的发现与对于生存的丰富想象。组诗中所呈现的意象是如此的深厚与丰盈,由于其整体性而产生着实让人惊悚的意境,在许多诗人那里是不存在的。“修剪后的草茬在骨缝中密密生长/憋着劲儿/空气中到处是血性的喊叫。”(《割草》)在平常人看来不起眼的小草,它们的生命原来是如此的坚强与闪亮。“这个秋天,我是否可以和河流一起/站立着走进/漫漫光阴包裹的寂静”。(《我们的爱》)“时光在脚下慢慢围拢、聚集/夹裹着遍山鸟鸣/头也不回,呼啸而去……”(《山顶》)在诗人的笔下,时间原来具有如此显著的特质性与鲜明的可视性,并且具有如此微妙的动感与可观的速度。“风把一切吹干吹散/摇摇摆摆的骨架/谁想象得到/上面曾经附着过血肉。”(《记快》)除了对于生的感叹以外,这里的诗句也许具有一种象征性,只有读者自己去加以品味了。
  诗是一种十分内在化的艺术,离开了诗人自我的个性与气质,离开了诗人对于世界的观察与人生的体味,诗是不存在的。此诗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感觉、对于生存与毁灭的思考及其相关的意象创造与意境营造,达到了一个为许多诗人所达不到的高度。
  
  邹建军,著名批评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还原与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