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爱伦·坡是美国十九世纪美国文学史上一朵奇葩,他那充满恐怖色彩,怪诞离奇的小说在文学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坡的一生十分坎坷,父母亲人的早亡,作品引起的激烈争论等,让他的人生饱经磨难。正是这独特的人生经历让他对死亡有了深刻的理解,并将其作为他小说中永恒的主题。死亡总是与恐怖、神秘联系在一起,坡通过对死亡的描写让人直视内心的恐惧,在惊奇与震撼中让心灵得以净化;坡笔下的死亡也总是与甜蜜忠贞的情爱联系在一起,死亡让人感受到了凄美幽怨的爱情及意志与死亡之间的斗争;坡的作品也展现了死亡那超凡脱俗之美,它是生命的最高境界,意味着新生和超越。正如坡对死亡的总结:“死亡之美才是极致之美”[1],死亡让人告别生的浮华与喧嚣,是生命里开出的绚烂而美丽的花,具有及其重要的美学价值。本文通过坡小说中死亡的奇异之美、死亡的忠爱之美以及其超凡之美三方面来展现死亡的美学价值。
一.死亡的奇异之美
坡十分注重美学效果,他强调作品对读者所能唤起的情绪和产生的效果。他认为,“那种最强烈最高尚同时又最纯洁的快乐存在于对美的凝神观照之中,美是灵魂的激动,或者说是灵魂愉悦的升华。”[1]坡通过制造恐怖神秘的氛围,怪诞离奇的情节来烘托死亡的奇异之美,让人的内心震撼,灵魂得以升华。
坡在小说的故事氛围方面继承了传统哥特小说的梦幻氛围,又大肆渲染暴力与恐怖,突出了封闭压抑的独特效果。故事大都发生在鬼魅的地方——幽闭的城堡、古宅、卧室、书房、地窖、藏尸所。这些场景都有共同的特点,它们终日不见阳光、黑暗压抑,给人以一种朦胧而恐怖骇人的氛围。而作者也通过各种恐怖的词汇,如坟墓、阴郁、病态等,来渲染死亡的气息。《厄舍府的倒塌》是最能体现这种恐怖气氛的短篇小说。故事自始至终都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坡的小说恐怖不仅体现在缜密的氛围营造上,还体现在精巧的故事情节安排上。坡通过大胆奇特的想象设计了光怪离奇的故事情节,使恐怖的场面一步步延伸,让全文达到高潮。《厄舍府的倒塌》中玛德琳死尸复活一段是这篇小说最为恐怖离奇的情节。坡首先为死尸复活作了一系列铺垫,如叙事者总是尽力压抑自己的恐惧心理,觉得玛德琳并没有真正死去,在那个灾难性的夜晚,他有一种难以忍受、非常强烈的恐惧感。于是,为了减轻这样的恐惧他开始阅读《疯狂的特里斯特》,而故事中那啪啪啦啦的破门声、毒蛇临死前的惨叫声与现实中玛德琳棺材的劈开声、囚牢铰链的摩擦声和地下室的挣扎声交相辉映,使小说的恐怖到达了高潮。当披着血袍、“遍体鳞伤”、“骨瘦如柴”的玛德琳站在门口,“摇摇晃晃……重重地摔倒在哥哥身上……他被拽到地上,成了具尸体,一个恐惧的牺牲品”,[2]小说到此恐怖的力量全部爆发了出来,随着古邸的轰然倒塌,读者的心灵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这篇小说每一个情节都旨在营造一个恐怖的效果,让读者真正体会到了“心灵的恐怖”,感受到了恐怖的魔力,神秘而梦幻,充满了奇异的美,震撼人的心灵。
二.死亡的忠爱之美
死亡不仅仅只是恐怖而神秘的,坡笔下的死亡同时也是忧郁而凄美的。坡认为只有相思和悲伤折磨下的凄凉之美才是“美的发展的最高阶段,”“使敏感的心灵感动得落泪。”[1]坡所描画的“忧郁之美”体现在了一个个灵魂不死、生死轮回的忠贞爱情故事中。在诡秘、深不可测的生死轮回间,夹杂着一段段凄美而神伤的爱情。因为有爱,灵魂才得以重生,死亡在给人惊悚与恐怖同时也带给人潸然泪下的感动。小说《莫雷拉》和《丽姬娅》都充分体现了生死轮回间忠贞凄美的爱情,坡通过死尸复活这一情节的塑造让人在感受恐怖的同时也体会到了死亡即是爱。
在《莫雷拉》这篇小说中,坡描写了一个生死轮回的爱情故事。坡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顽强而坚忍的灵魂——莫雷拉,她死而复生,生生世世只为一个男人,做他的妻子,做他的女儿。她坚信灵魂不死,在她临终前曾说:“我就要死去,但我将得到永生”,“我身体内有一个那种爱慕之情的结晶……我的灵魂离去之时就是这孩子降生之前。”[3]孩子代表着新生,代表着灵魂的重生。死亡也无法停止灵魂复活的脚步。莫雷拉将其灵魂赋予她的女儿,终于在她洗礼仪式时,在“我”叫出“莫雷拉”名字的同时,女儿面如死灰,匍匐在地,回答道:“我在这儿!”第二个莫雷拉的死让人惊恐万分,所有的一切都出乎读者的预料,“我”也只能承受这不可抗拒的宿命。柏拉图认为“死亡是灵魂从身体的开释”[4],人是灵与肉的结合,而身体的死亡并不代表灵魂的丢失,灵魂能摆脱肉体而得到永生。莫雷拉凭着这不死的灵魂生生世世的爱着一个男人,即使一开始没有得到这个男人的爱,第二次也要得到。爱在亏欠与补偿,生死轮回间辗转反侧、永无休止,如宿命般让人感受到死亡便是爱的重生。
三.死亡的超凡之美
坡笔下的死亡笼罩着恐怖奇异的美,也拥有悲怆决绝之美,而更为重要的是坡通过刻画死亡的超凡之美将死亡真正的美学价值淋漓尽致的呈现在读者面前。坡追求着的超凡之美是无拘无束的穿越生死间的美,是人与鬼间超乎正常的凄美爱情,是罪恶与救赎间相互消融冰释的美。坡认为:“生命自诞生之日起,便处在回归寂灭的状态。”[1]一切生命都将处于毁灭,同时也意味着生命的下一个轮回,死亡是另一种形式上脱胎换骨的重生。正如美学家杜夫海纳所言:“这种死亡可能成就一种脱胎换骨,成就一种超现实的降临,也成就一种新意义的产生”即更高级、更纯洁、更美的东西———灵魂的产生。“死亡之时就是一种崭新的、更壮丽的生命诞生之时。”[5]因此坡的作品内容总是围绕着生生死死这一亘古不变的循环。死亡使灵魂摆脱肉体的束缚,逃离世间的纷乱繁杂,回归到自然纯净的状态,因此坡说,人人都“向往死亡”。小说《静——寓言一则》正是体现了坡憎恶丑陋的世界,渴望解脱,让一切喧嚣停息,让灵魂得以平静自由的心情。
故事中魔鬼缓缓地讲述着一个美丽而又神秘的故事,那个地方“没有安宁,没有寂静”,“河中的水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番红花颜色”,“波浪永不停息地汹涌骚动”,“毒花在不安的睡眠中扭动”,一切都奇异而吵闹,象征着喧嚣和浮华的世界。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出现在刻有“荒”字的石头上,“他身影的轮廓模模糊糊——但他的相貌却是一副神的相貌;”“他高高的额顶带着沉思,他大大的眼睛充满忧虑;从他脸上的几道皱纹,我看出了他对人类的惋惜、厌倦和憎恶,看出了他对孤独的向往。”[3]这个人的沉思,焦虑,对人类的厌恶,孤独的向往都充分表达了坡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对这个躁动不安的世界的厌恶与无可奈何,因此死亡无可避免地成为坡笔下最终的归宿。于是作者用“静”来诅咒世界,所有一切停止了运动,荒原一片沉寂,甚至“岩石上的字符也变成了‘静’字。”[3]所有的喧哗骚动到最后都以“静”结尾,死一般的寂静代表着坡对死亡的着迷与坚持。只有死亡能让喧嚣停息,告别生的浮华,灵魂得以安宁。
这篇故事里梦魇般的场景,魔鬼梦呓般平静的语调都预示着死亡的到来,死亡让人的内心无比平静并带有一丝兴奋,是逃离浮华世界的激动,是灵魂得以解脱的酣畅,死亡的寂静体现了坡的美学理念,不论哪一种美都会使敏感的灵魂落泪,死亡让一颗孤独的灵魂不再恐惧,在俗世红尘中得到净化和洗礼。因此他的作品总是充斥着绝望、痛苦、悲凉和恐怖,但这却恰恰暗示了他内心深处饱含着超越人生的渴望与追求,对甜美爱情的向往。这正是坡笔下的死亡如此震撼人心、触动心灵的真谛。
坡的小说总是在极端的环境下夸张地表现灵魂的挣扎和无助,并以独特的表现手段把死亡的恐怖奇异、凄然悲怆而又超凡脱俗之美呈现出来,使读者在惊奇与震撼中心灵得到净化,在悲郁气氛中得到灵魂的解脱和升华,最终实现了美的最高标准。坡认为:“艺术的宗旨和中心是超凡的美的理念,美是朦胧的、暗示性的和奇异的,悲伤的或优郁的,同时又是超凡的、空灵的、神妙的。”[6]坡的一生正是对死亡之美的不断探索,通过死亡来达到一种圆满,得到平静安宁的灵魂。坡坎坷的一生也让他坚信死亡是“解脱人类痛苦的最彻底的方式。”[7]因此死亡在坡的笔下是对抑郁灵魂的救赎,是对忠贞爱情的向往,是脱胎换骨的重生与超越。死亡为孤寂的心灵找到了一个庇护之所、温柔之乡。
注释:
[1]爱伦·坡:《爱伦·坡精品集》,曹明伦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2]爱伦·坡:《厄舍府的倒塌》,刘象愚等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
[3]爱伦·坡:《怪异故事集》,曹明伦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4]段德智:《西方死亡哲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5]费希特:《神学者的使命、人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6]常耀信:《美国文学简史》,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09.
[7]永毅,晓华:《死亡论》,广州:广州文化出版社,1988.
段筱箫,四川外语学院英语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