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生分别学习了这两部小说之后,再引导学生综合对比分析这两部小说的人物和环境,体会这两部小说在主题、风格上的差异,两位作者对社会人生的不同理解及两位作者在艺术思想、艺术追求上的差异。通过分析这些差异使学生对小说、作家、社会、人生有更深刻的理解和更丰富的感悟。
先综述《祝福》和《边城》的人物与环境。
祥林嫂心地善良,勤劳能干,有浓厚的封建礼教思想,敢于反抗,勇于追求她自己认为合情合理的新生活。在经历了人生一次次的挫折和变故后,她多么需要帮助,又多么渴望获得同情、理解和支持。可是她生活在一个愚昧冷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世界里。
鲁四老爷本是最应该也是最有能力帮助她的人,可他是个讲理学的老监生。在他的眼里,祥林嫂是个克夫的、不贞不洁的、连摆放祭品的资格都没有的女人。在祥林嫂精力不济、精神失常不能再像初来鲁家那么能干时,自然就将她扫地出门,连祥林嫂死后都不放过,还斥之为“谬种”。
鲁镇上男人们女人们自然是善良的,在最初得知祥林嫂的不幸遭遇时都陪上同情的泪水,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祥林嫂的不幸遭遇给他们死水般沉闷乏味的生活平添了几分闲趣,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待这份闲趣失去新鲜感后,他们又嘲笑她、奚落她,远远地躲着她,连母亲裙下的小孩子们都把祥林嫂当成一个可怕的怪物。
柳妈是个吃斋饭的善女人,她“好心地”提醒祥林嫂,说祥林嫂死后两个死鬼男人会来争,会把她劈成两半,又“好心地”给她指出一条路,到土地庙捐一条门槛让千人踏万人践以赎了这一身的罪过。正是个善女人的“善”,让祥林嫂赔了几年血汗钱,又凭空添了一层对死后的恐惧。
卫家山里祥林嫂的婆婆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派人把祥林嫂抢回家,拿走了她在鲁家的所有工钱,又把她高价卖到更偏僻的贺家墺去,用这钱给小儿子娶媳妇,一进一出还赚了不少。
贺老六死了,阿毛也被狼叼走了,叔伯们就来收屋了,全然不顾这个死了丈夫又刚死了儿子的不幸的女人。
被命运打压得沦落到街头乞讨的祥林嫂,终于怀疑死后灵魂的有无了。而在鲁镇是再也没有可接近的人了,于是她找到“我”这个读过书的见过世面的人,以期获得灵魂的安宁,可以说“我”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我”给她的答复是毫不负责任的“也许有吧”“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唯恐躲之不及。
除夕的鲁镇,天地众神都歆享着丰富的牲醴和香烟,鲁镇的人们都期盼着往后的无限幸福。而祥林嫂就在这个风雪之夜,带着今世的无限不幸和对死后的期盼与恐惧,孤独地死去了。
综观祥林嫂身边所有的人,是一群愚昧麻木、冷漠无情、残忍势利、胆小懦弱、无聊卑劣的人,没有一个人真心同情她,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帮助她。祥林嫂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最后又被这个世界活活地吞噬。
而反观《边城》,湘西的人们都那么善良纯朴、豪爽热情、不计小节、坚贞忠诚、重情重义,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温情。
大老二老兄弟俩,是船总的儿子,在当地算是富贵人家之子,他们一表人材、勤劳勇敢、都有好身手,深受当地人的尊敬。可是兄弟俩却同时爱上了贫苦的老船夫的外孙女。他们用“君子协定”来追求自己的心爱的人。二老为了爱,宁可要一条破船,而放弃了一座价值不菲的碾房。大老眼看追求无望,就带着失去的忧伤远走他乡,把心爱的人让给了弟弟。而弟弟得知大哥不幸的消息后,带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内疚,也默默地离开了他心爱的人。他们的情与爱深沉纯洁得让人心痛。
老船夫忠于职守,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渡船,尽心呵护着外孙女长大成人。如今她长大成人了,又为她的终身幸福奔波,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外孙女重走她母亲的老路。大老死了,二老走了不知几时能回来。翠翠的婚事,是这老船夫最操心的事情,也是他今生唯一的牵挂,已没办法解决。在一个风雨之夜,在凄苦焦虑中,老船夫饮恨辞世,带着对外孙女无限的无奈和牵挂。
翠翠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她父母的死、大老二老兄弟对她的情、爷爷对她的爱。她默默地等待着那个人,深沉、忠贞、执著,而那个人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也不回来,陪伴她的只有那条破船,还有那条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镇上其他人对翠翠一家都充满了爱怜,如船总对老船夫,用碾房做陪嫁的那对母女俩对翠翠……
相比而言,翠翠身边几乎没有一个让人觉得可恶的人,这里充满温情、充满信任、充满友爱。而祥林嫂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让人觉得可爱,个个都可恶可怜,祥林嫂生活环境是恶劣的。
但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环境里的人,命运却都是悲剧。这又是为什么?
从中就反映出两位作者的性情差异,对社会人生看法、艺术追求的差异。
两部小说描绘的都是20世纪中前期的中国乡村小镇,可这在两位作者的眼里和笔下是完全不一样的。
鲁迅笔下的乡村小镇是病态的,充满着愚昧麻木、冷漠自私、残忍卑劣,是个“吃人”的世界,吞噬着一个个像祥林嫂这样的善良的人。鲁镇的男男女女们,其实和祥林嫂一样,没有健全的人格,他们在无知中被愚弄、被奴役,又在无知中愚弄着、奴役着别人,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沈从文笔下的乡村小镇却如田园牧歌似的优美,这里世世代代生活着纯朴善良的人们,平静安宁,没有金钱世界的铜臭,没有革命世界的血腥,有的是邻里之间的真诚相助、和谐相处,演绎着一幕幕平凡而令人感动的故事。可是他们生命的底色又是苍凉的。在外表平静优美的世界里,生活着一群不幸的人。老船夫失去了女儿女婿,与外孙女相依为命,在无尽的焦虑牵挂中走完了凄苦的一生。船总本有两个令他骄傲的儿子,可一个死一个出走。翠翠自幼父母双亡,由年迈的外祖父扶养成人,如今外祖父也离开而去,而她的爱情婚姻幸福都没有着落,在孤独中等待一个飘渺的未来。我们也许还可以想象,在默默等待的也许不止翠翠一个人,还有那个以碾房为嫁妆的女子。
鲁迅的思想深刻尖锐,性情桀傲,对旧中国的社会、文化、人性持批判态度,是想揭示出旧中国社会、文化、人性的“病态”来给人看,以引起疗救的注意。他要拯救国民的灵魂,要塑造一种全新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因而鲁迅描绘出一个个“吃人”的世界和一个个“被吃”又“吃人”的人,揭示出“吃人”、“被吃”的内在原因。
而沈从文的性情是平和的,对湘西世界是赞美的,是想表现一种“优美的人生形式”,而这种“优美的人生形式”正在慢慢地逝去,都市里正在犯着越来越严重的“现代病”,他是在唱一曲挽歌。有论者说他有着浓厚的“宿命论”思想,在他看来,人无论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都逃不出“宿命”二字。比如:正由于湘西民风,才蕴育了大老二老兄弟俩的重情重义,正是他们的重情重义,才会有兄弟俩追求爱情的“君子协定”,才会有大老的退出及后来的溺水而死,才会有二老的歉疚及离家出走。正是湘西民风蕴育了湘西人对爱情的忠贞,才有翠翠寂寞凄苦的等待。可以想象,在沈从文眼中,无论是西门庆与潘金莲,还是大老二老兄弟与翠翠,他们的悲剧都是命定的,这个“宿命”就是环境。因而沈从文优美质朴的文字里蕴含着无尽的悲凉和忧伤。
两位作者都有高尚的艺术追求,都想通过艺术来塑造健康的社会、健全的人格和优美的人生,而他们所采取的艺术手段差异甚大。
小说是个丰富的艺术世界。这里有小说本身的艺术世界,包括情节、人物、环境等;还有通过小说所体现出的作者的心灵世界,包含了作者对社会、历史、人生的哲学思考。
学生也是一个世界,而学生世界就显得单纯得多,因为他们还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对这世间的一切还很难有深刻的理解和体会。因而要让学生走进小说的世界进而走进作者的心灵世界就需要引导,而这职责就需要语文教师来承担。语文教师通过引导学生经由对小说情节的把握、人物性格与命运的理解、环境的感知等艺术世界,进而走进作者的心灵世界。而丰富的美妙的艺术、作者伟大而悲悯的心灵和深厚的哲学思考又反过来塑造着学生,再引导学生充分运用自己所学所思来审视现实社会人生。这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思考过程、体验过程。如此,学生、作品、作者和现实世界这四者就融合在了一起,学生在教师的引导下,既欣赏了艺术,又深入了社会,感悟了人生,丰富了心灵。
我把教师的这种引导作用称为“桥梁作用”。教师的这种“桥梁”在面对不同文本时要不断地更换位置,要想方设法把学生、作品、作者和现实这四者通过各种各样的“桥梁”连接起来,以期获得最佳的教学效果。
杨孝田,江西省玉山县第一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