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09年第9期 ID: 152210

  

浅析梅里美的《马铁奥·法尔科恩》

◇ 肖 媛

  中国有“侠肝义胆”、“侠义心肠”等成语,自古武侠传奇小说中众多的侠义之士、绿林好汉,他们或伸张正义,或打抱不平、扶贫济弱,《水浒传》中有108名好汉,金庸的武侠小说更是塑造了许多大侠形象,如乔峰、令狐冲、郭靖等为人所熟知。相比而言,梅里美笔下的马铁奥远非典型人物,处在城市之外的丛林边缘,没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志向,却坚守着自己的侠义准则。他生活在强盗出没的丛林之中,浑身涌动着江湖义气,用枪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是受绿林好汉敬重,军警也不敢招惹的豪杰。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却为贪图一块银表,出卖了一名受伤的强盗,在马铁奥得知实情后,不由分说亲手处决了儿子。
  他毅然杀子、大义灭亲的举动是不受任何社会秩序和力量的限制的,连血亲也未能阻止他。行动不仅给我们带来了阅读上的新奇体验,而且对于我们这些长期束缚于社会制度道德法律规范下生活平庸的人们恰恰极富有刺激性。
  文中先由叙述者设置了一个黑白两道混杂无人管制下的丛林边缘。俗语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开篇文中就介绍“山路蜿蜒崎岖,时有乱石阻塞,沟壑割断”①,在这片丛林中居住着科西嘉牧羊人和强盗,地势险峻,并且“枝繁叶茂,密不透风,连野羊都钻不进去”②。作者笔下的丛林远离城市的喧嚣,什么问题只要用枪就可解决。这片丛林实为一片未开垦的蛮荒之地。“哪怕火势蔓延也在所不惜,不管怎样,反正一个好收成完全有把握,树木烧成灰肥沃了土地,只要撒下种子就行了”③。相比巴尔扎克,没有长篇巨著和忠于现实环境的描写,有的是远离城市丛林中的传奇式人物事迹。丛林里生命极其旺盛,犹如野草般不衰的生长。马铁奥及其家人和强盗军警便在此活动。强盗来此避难,马铁奥一家在这里延续,他们仿佛不受任何干扰。中国有对桃花源的希冀和向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独身于世外,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为人们打造了一片桃源梦境,汪曾祺《受戒》里的水波荡漾、氤氲朦胧,让我们忘却了世俗的纷纷扰扰。梅里美笔下的边缘里孕育了一个个原始冲动的好汉。
  可以说马铁奥是个黑白两道都认可的豪杰,当受伤的吉亚内托有求于马铁奥儿子时说到:“你不是马铁奥的儿子!你就眼看着我在你家门口被人抓走吗?”④强盗这时发出的质问使我们一方面看到了马铁奥豪爽彪悍,作者简洁几笔勾勒出他的外貌,“那是个敦实健壮的汉字,一头卷发黑如墨玉,鹰钩鼻子。薄薄的嘴唇,大眼睛炯炯有神,肌肤的颜色就跟皮靴衬里一样”⑤。在第二叙述者角度的描述下,一个活动于丛林的马铁奥的形象跃然纸上,我们通过第一人称叙述中可以知道马铁奥他为人讲义气、枪法极准。他在回家后发现是儿子的出卖使强盗被抓,怒不可诉。听到吉亚内托骂道“叛贼窝”时马铁奥“只是抬头捂住额头,仿佛已经累垮的人那样”⑥。他由名誉受损转为内心愧疚和痛苦的自责。另一方面又可看到儿子与他截然不同的品行。在这,盗贼和官宾的追捕已不是重点,此时的焦点成为最为人所不耻的是出卖与背叛。透过叙述者的角度,强盗、军警、马铁奥一家三方冲突实质为对叛卖行为态度的冲突。当马铁奥质问儿子后便毫不犹豫的处决了,“看也不看一眼尸体,又踏上回家的路”⑦,此时文本里的“我”叙述更为客观,例如普希金的《驿站长》,叙述者“我”同主要故事几乎不发生任何关系,仅仅是个旁观者而已。《马铁奥》中除开篇几段涉及“我”向读者讲述故事背景外,在主要情节开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从多叙述视角来看,我们不仅真切贴近故事现场,同时也客观了解人物和事件。作者自己的主观情感极少在文本中流露,隐藏更深了。
  马铁奥此时冷静或者更甚是冷血的行为没有了亲情的参与。在《水浒传》中武松杀嫂、杨雄杀妻等情节虽也是血腥和残忍的,但生活于蛮荒地域的人们较社会中的我们更多的呈现出一种原始的冲动。在平凡生活中一个父亲大多会为此纠结、犹豫、痛苦,而在马铁奥身上,他冷静、毫不迟疑的判决了儿子。小说中三次提及了祈祷,一次是儿子死前祷告,二是母亲向圣母祈祷,最后是为儿子做弥撒。多次宗教的出场显然没有《罪与罚》里索尼娅救赎灵魂的震撼,也不及《红与黑》中于连对宗教的功利情怀,信仰上帝与否在这里已无关紧要。上帝在马铁奥的强力下变得无足轻重,他成为了连接边缘与城市的媒介,而非作为信仰的存在。圣伯夫说:“梅里美不相信上帝存在,但是他不敢肯定魔鬼不存在”。马铁奥判决了儿子取代了上帝对人的审判,此刻文中的上帝与人成为一种悖论,人性在其中得到了极度的张扬。小说中的边缘世界是人性乌托邦的描述,以马铁奥为首的文中人物,根本不肩负任何使命,与命运无关。他们处于人世的边缘,游离于社会之外,他们随生随灭,生也好,死也罢无所谓悲剧不悲剧,无所谓意义不意义,有的只是生命的冲腾与勃发,以及生命所不断呈现的炫目的光彩,是一种异于常人的神话。“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梅里美笔下营造出一种似真似幻、若无还有的神秘气氛,故事自始至终扑朔迷离。即使是“全家的希望,唯一的香火继承人”独苗儿子在叛卖行为后被毅然处决了,文中的世界在原始冲动下转以人性为主题,枪成了权力的象征,上帝仅是一个表象的存在。
  在豪杰身后是有着叛卖行为的儿子,让我们不禁质疑马铁奥其人的真实品性。当小福图纳托安面对自我和他人都透露着社会中人性的弱点劣根时,一个十岁的孩子折服给了自己的欲望。
  “我没有经过爸爸同意就把你藏起来,他会怎么说呢?”
  “他会说你干得好。”
  “谁知道呢?”
  “快藏起我,他们来了。”
  “等我爸爸回来再说吧。”
  “让我等着?真该死!再有五分钟他们就赶到了。好了,藏起我,要不我就宰了你。”⑧
  福图纳托安本应行侠仗义,却迟迟不动。他一见银币就眉开眼笑,一把抓过来,对吉亚内托说“一点儿也不用担心。”⑨福图纳托安即懂得人情世故,又贪图利益。“福图纳托安侧目那只表,犹如一只猫盯着主人送到眼前的一整只烧鸡,只因感到是在逗它,才未敢伸爪子去抓……”⑩贪欲和待客的信义在他的灵魂深处展开了搏斗。在乌托邦式的神话中,父子成为对立两方,小福图纳托安已经在向世俗演化,他在信义与贪欲间最终选择了贪欲。
  在大义灭亲行为的背后是人性乌托邦的破灭。枪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同时却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儿子被处决了,但儿子内心的挣扎、人们在选择时的衡量却没有被解决。表面看似富于传奇性的乌托邦却潜藏着破碎的危机。一枚五法郎的硬币,一只值十埃居的银表,虚荣、攀比、享乐等诱惑使人性变得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不可摧毁的原始强力又隐藏着危险。
  然而主人公“大义灭亲”是否真的是大义灭亲呢?俗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有其父必有其子。但马铁奥与儿子性情大相径庭,父亲是个“声望很高的人”,是受人尊敬和敬重的豪杰,而儿子却贪图享受。妻子前三胎生的都是女儿,气得他发疯,最后生了福图纳托安成了全家的希望,唯一的香火。在他寄予重望的儿子为何却成了“家族里第一个有叛卖行为的人”。
  科西嘉岛的边缘神话充斥着原始的强力,它如同神话却又不是神界的神话,而是人间的神话,但又不是发生在我们正常生活中,它发生在入世的边缘。梅里美笔下的故事和人物有着某种独特的才能和动人的魅力,既不是《红与黑》那样深刻的作品,也不是《悲惨世界》那样广阔的画面,更不是《人间喜剧》那样的鸿篇巨著,而仅仅“全是用经过一番小心翼翼地挑选的石头砌成的”。其中马铁奥备受推崇,侠义也许就是他的本质,在这块不受世俗浸染的土地上丛林里孕育着这样一批纯净的人。“义”的与否在这里又变为一种辩证的关系。
  
  注释:
  ①②③⑤《马铁奥·法尔科恩》第1页。
  ④⑧⑨《马铁奥·法尔科恩》第3页。
  ⑥《马铁奥·法尔科恩》第6页。
  ⑦《马铁奥·法尔科恩》第10页。
  ⑩《马铁奥·法尔科恩》第5页。
  
  参考文献:
  [1]《卡门·嘉尔曼》(法),梅里美,华夏出版社2007年。
  [2]《文学理论教程》童庆炳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
  [3]《世界文学史纲》蒋承勇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
  [4]《生与死的对决——梅里美对死亡复杂认识的探究》名作欣赏,2005年第10期。
  
  肖媛,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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