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宝库中有一颗最闪亮的明珠,那就是唐诗,而说起唐诗,有哪一个中国人不能随口背诵几句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歌呢?唐诗早已以自己独有的魅力融入整个中华民族的骨髓中,成为我们民族精神的独特彰显。唐代诗人如满天星斗,至今依然熠熠生辉,李白的飘逸奔放、杜甫的沉郁顿挫、白居易的明丽晓畅无不让人感慨万千、吁吁满怀。而盛唐诗人王维则以他独树一帜的人生态度和诗歌风格成为后世文人追随的楷模。历来的研究者早已对王维其人其诗作了深入的研究,笔者近来重读王诗,认为王维诗歌中的禅意之美与和谐
之美实在值得细细品味。
一.禅之神韵
“禅”本来是印度佛教中的一种修炼方式,一种思维方法,即“静虑”、“思维修”,指靠高度凝神虚静、涤
除杂念而达到“禅定”之修炼境界,以此来实现对红尘世俗之超脱。其实质是“以静求悟”。传到中国后同老庄、玄学、心学相融而成为一种中国化佛教宗派——禅宗。禅宗同中国文化、艺术相互融合,又渗透为一种弥漫性的文化精神,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古代的文学艺术和美学理论,使之不断地趋于“禅化”。唐代是佛教的鼎盛时期,在社会环境及其母亲的影响下,王维与禅宗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交游僧侣居士,加之理想破灭,落寞之中便日趋亲近自然、参禅悟道,长久修养,将其所得禅悟寓诸诗歌,将宗教情怀化为诗情。诗人在欣赏大自然时排除烦扰,在虚静中聆听天籁之音,在清空里参悟到象外之形,觉察到大自然最细微的生命律动,感受到生命的“真意”和世界神妙。
王维的禅意诗有很多,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辋川集》。在《鸟鸣涧》中:“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诗人在这里为我们营造了一种静谧闲适的意境,当诗人离开喧嚣嘈杂的环境来到辋川自家的别墅时,他不用理会那些繁琐的杂务,不用理会那些无聊的应酬,面对美丽的春夜山涧,他观察到桂花簌簌坠落,安静的夜晚让人感觉到山林的深寂,了无声息的月亮出现了,可居然惊醒了已熟睡的鸟儿,发出嘹亮婉转的鸣叫声。因为“人闲”,所以才能感受“夜静”,看到“月出”,听到“时鸣”,最终实现静思默想而顿悟的禅意。禅意正是以静求悟来追求心路超越的。它主要表现为一种顿悟、妙悟的直觉智慧,达到超然的心灵境界,是自然与我相融合的境界。此诗中“人”、“夜”、“山”、“月”、“鸟”无不相融相合,共同构建“寂静”的外在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诗人也泯灭一切思虑、欲求、界限、分别、对待,达到大无,从而也就达到大彻大悟、超越一切,与“佛”同一了,也就是禅中那句名言:“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所体现的精神,也体现了诗人无欲无为的心境和悟境。
再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表现的正是禅的“即世间出世间”的特征,禅追求的是在俗常生活中的顿悟成佛,它要打破在世和出世的界限,对两者采取不即不离的态度,在“不见人”与“闻人语”之间,在光的“曾照”与“复照”之间,营造“静”的永恒本体,从直觉中生出心境的通达和妙悟,这正是禅的神韵。
还有《栾家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也是在描绘那神秘的永恒的静,若有若无、时显时隐,“无为而又无不为”,在有意和无意之间,也是诗人的直觉及顿悟。《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花开花落与人无关,它自适自足地依自身的生命逻辑,自然而然地在生灭演变。它简直就是那个无目的却又拥有着无限的大目的、无意却又好像有意、无为却又无不为的永恒本体的化身,是“寂静”的动态显现,在王维禅意诗中最具代表性。王维的禅意有时也表现在某些单独的诗句中,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等等。
二.和谐之境
和谐即融洽、调和。是对立事物之间在一定的条件下,具体、动态、相对、辩证的统一,是不同事物之间相同相成、相辅相成、相反相成、互助合作、互利互惠、互促互补、共同发展的关系。王维后期,由于心态的“和”,使得他带着这种“和”的心态去观察自然与社会,他的诗歌中的自然物象和社会生活也呈现出“和”的状态特征,自然界的物象虽然各有各的特点,如幽篁、青松、清溪、山月、夕阳、飞鸟、长河、春涧等相互错杂,但这种错杂正显示出自然界事物在哲学意义上的“和”,体现着和谐与统一。
苏轼曾有“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的经典评价,王维本人是个多才多艺之人,除诗歌外在书画乐方面同样有很高的造诣,所以诗、乐、画、禅等多种艺术形式在王诗中呈现出完美的融合。在《山居秋暝》中:“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人在这里为我们画出了一系列恬静淡雅的雨后风景图,演奏了一曲深远悠长的山村小夜曲,山、雨、月、松、泉、石、竹、莲、人都成为这幅图画的主角,自然与人和谐地组成这首小夜曲的每一个音符,共同营造淳朴宁静的意境。在《终南山》中:“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自然与人和谐地构成终南山恬淡温馨的生活场景。
王维后期的山水诗向往一种没有矛盾、完全自由、无限和谐的境界,在情与景的刻画中表现出作者思想的高度和谐,达到了澄静自守、和光同尘的境界。《竹里馆》中:“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首诗就是在现实环境中展现了这种境界:一片幽静茂密的竹林,寂静无人,月光照耀空明澄静,诗人一人独坐竹林之中,弹琴长啸,悠然自得,超越世俗红尘,表现了作者灵魂的极度超脱与自由。作者“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对社会现实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超然态度,以一种自由而超脱的心情去从事写作,形成一种形神相依,悠淡静谧的气度,这表明诗人已经从传统的“仕”与“隐”矛盾中解脱出来,从而达到思想的和谐。在《渭川田家》中:“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诗歌描绘了一幅怡然自乐的农家晚归图,尽情抒写田园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温馨态度,充满浓郁的民俗风味。《春中田园作》也取材于和平环境中的日常生活,描写人、物愉悦欢快地迎接春天的到来。“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描绘万物欣欣向荣、泉水涓涓流淌的春天美景,富有生气,充满生活之美,诗中“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这一特定形象,写出生活自然和谐的更替,写出了人们对美好明天的憧憬和追求,洋溢着健康饱满的精神风貌,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
王维诗歌充满禅意与和谐,营造了一个封闭自足、与俗隔绝、天人合一、物我神会的艺术世界,这里没有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熙熙攘攘,没有尔虞我诈、挖空心思的拍马钻营,没有凡尘俗念、世道邪风,有的是山花流水、清风明月、桂花飘香、修竹茂林。诗人以山林为家,使游荡的灵魂得到安顿;以明月为友,使朋友之情肝胆相照;以桂花寄情,使清高的人格魅力四射;以翠竹明志,使高洁的志趣卓尔不俗;以山鸟说话,使天籁之音响彻心宇;以夕晖作画,使心灵的画图顿然生辉;以红花悟道,使困惑的人生豁然开朗;以白浪自喻,使跳荡的性灵轻舞飞扬。“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许这就是现代人所渴望达到的精神境界。
邓红梅,贵州省内贸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