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鸿门宴》时,发现有不少学生产生了下面的疑问:《鸿门宴》中写樊哙在一番陈辞后和张良坐在了一起,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这里用的是一个“招”字;而沛公出项羽营帐后,“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这里却用的是一个“召”字。同样是军事集团的首领在“唤人”,两处用字为何不一样呢?到底是教材印错了字,作者用错了字,还是别有用意呢?
通过各种版本教材的对照,以及对古典作品的查阅,笔者发现这两个字的确不同,并非作者用错了字,也非教材印错了字,可以肯定:这两个字一定是作者故意用的。那么作者的用意何在呢?这是否跟刘邦、项羽二人的性格差别有关呢?
有关工具书对“招”字的解释有下列义项:打手势叫人、挥手示意;引起、招致;箭靶、靶子;供认、招供;招抚、招安;摇动、挥舞。“召”有下列义项:呼唤、召唤;召见;召集;招引、招致;召请、征召。“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中的“招”字意思应是“打手势叫人、挥手示意”,而“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中的“召”字应是“召见”的意思。
为了弄清楚这跟刘邦、项羽的性格有没有关系,须先对其性格作一对比分析。总的来说,刘邦虽出身卑微,起于细微,然仁义有德,从谏如流,降者因以与之,功者因以利之,拿得起,放得下。他仁义爱民,对谋士将才仁厚而善用,使其皆以真心相辅。他行事非常谨慎虚心,敢于承认错误且过而能改,因而游侠谋士皆不期而至,皆愿授囊中之计。而项羽则不同,少时虽心怀天下,以“彼可取而代之”之志而谋天下。然举事之后,他斩百将、坑军士、屠城、烧营房,此天下之不仁义也;而又轻敌、好大喜功、不收买人心,使得众多良将弃之而去汉营,如陈平、韩信等人,非天亡之,而为己所害。且项羽无仁义之心,阴杀将士、残害楚怀王,因而天下之人不能唯命是从也。再者,项羽身为将军,没有君王之大气,好战不止、穷兵黩武、匹夫之勇,不足以成天下之事,更不能与人谋,不能与天下人谋。此外,项羽赏罚不明,妇人之心,疑心甚重,使得众多谋士心灰意冷,故许多谋士弃之而去。特别是在军困垓下之时,更显妇人之见,四面楚歌之时竟然为虞姬歌罢而泣。将亡之时,竟然以一个“快”(“请与快战”)字而战。
弄清楚这一点,接下去我们再分析思考《鸿门宴》中为何两处用了不同的字。
鸿门宴是刘邦、项羽在推翻秦王朝后为了争夺农民起义胜利果实而展开的第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当时刘弱项强,双方力量极其悬殊,刘邦冒险到项营,用花言巧语骗取了项羽的信任,但危机并没有解除,项羽的大帐内剑拔弩张,杀机四伏,气势夺人,刘邦随时都会成为刀俎之上的鱼肉。这一点,刘邦阵营中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刘邦谋划逃跑势在必行。而此时,樊哙的一番虚伪陈辞,使项羽感到刘邦是一个恭顺懦弱、志气卑下、没有政治野心的人,和自己没有冲突,没有矛盾,而且为误解刘邦深感内疚,思想上完全解除了对刘邦的警戒。此时正是刘邦逃跑的一个绝佳时机,因此,在“坐须臾”后,刘邦就想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但情势所迫,不能明言,他就只好用肢体语言暗示,打个手势把樊哙叫了出去,所以,司马迁在这里用了个“招”字。而项羽不同,他是鸿门宴上的主人,他无需打什么手势。这是其一。
其二,司马迁用这两个字旨在表现刘、项二人迥然不同的性格。分析如下:沛公刘邦,出身草莽,起于民间,靠少量的兵力争夺天下,虽然有些不务正业,贪财好色,但他也有很多优点,比如他机智果断,能相机而动。在项羽要讨伐他的紧急关头,他摇尾乞怜,向张良问计。接见项伯时,说得天花乱坠,又做得天衣无缝。他通过项伯软化了项羽,得到了鸿门宴上见项羽的机会。根据当时的情形,刘邦鸿门谢罪是迫不得已,虽有项伯居中调停,其实是身入虎穴,命运难卜,但非此不足以平项羽之怒,所以他冒险而往。见到项羽后,他卑躬屈膝,假意殷勤,不停地奉承项羽,掩饰自己。一个“先破秦入咸阳”的“有大功之人”,谦卑地称项羽为“将军”,自称为“臣”;自己“北向坐”“张良西向侍”,却安然若素,唯恐有所不周。从此处我们就可以看出刘邦是一个能屈能伸、机灵狡诈、善于韬光养晦的人。他对形势有清醒的认识,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在强大的对手面前善于伪装自己麻痹敌人,即使在自己手下面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所以,“起如厕”时他就顺势挥手示意“招”樊哙而出,而不是摆上臭架子“召见”他的这位连襟。项羽则不同,他是楚国贵族的后裔,他的性格有致命的缺陷,他自矜攻伐、刚愎自用、足勇少智,他在巨鹿之战大败秦军主力后曾“召见诸侯将”,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司马迁在这里用的也是“召见”。鸿门宴会时,项羽并没有为王,但他欣然接受范增、项庄、张良、樊哙等人称呼他为“君王”“大王”“项王”,可见他骄傲自大,不可一世,沽名钓誉,在他心目中,自己俨然已经成为“霸王”了。而刘邦则是他的部下或臣民,从刘邦前来认错以及鸿门宴上的座次排列就可以看出,他没有把刘邦放在眼里,他目空一切,他要摆出君王的架子,因此他在发现刘邦“如厕”未归后使都尉陈平“召”刘邦。
其三,起义后,刘邦一路行来,高举为民除害的旗帜,下令军队不入城,将士不扰民,不烧杀,不劫掠。他能忍辱负重,知人善任,虚心下问,机智善变,深沉精细,并善于吸取众人的智慧,他的这种性格使得谋臣能从容定计,将士能临危受命,君臣同心同德。项羽的性格则是肆意恣雎,恃勇骄横,缺乏远虑,从杀宋义始至破秦,他一路在胜利的欢呼声中走来。他一出现就是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英雄形象,巨鹿之战的辉煌胜利更使得他完全丧失了自我判断能力,他开始把自己看做一个神,能支撑起他这一精神世界的唯一支柱就是赢得了胜利,哪怕是在精神上战胜刘邦,让刘邦低三下四、谦词卑礼,他也觉得获得了自高自大的满足,以至于知道刘邦成功逃脱了他也不以为然。他的这种性格,使得谋臣不能施其谋,将士不能效其力,内部矛盾不断加深。
由此看来,《鸿门宴》中的“招”和“召”,只是一字之差,然而刘、项二人的不同性格却跃然纸上。刘邦一个手势,项羽一道命令,虽只写出了人物的一个侧面,却能使人窥一斑而知全豹:刘邦自比“信陵君”,给自己定出了人生的高度,为自己的性格添加了理性和工于心计的另一面,这使得他不断提高和完善自己的一生;而项羽他空有高志、目光短浅、爱慕虚荣,不具备帝王的那种胸怀,又不乏自满自得的小农意识,这就注定他只宜做一名叱咤风云的将军。所以从鸿门宴开始,刘胜,项负,自成定局,刘邦注定要对后世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而项羽却只能在四面楚歌时悲鸣“时不利兮骓不逝”!
【作者单位:安徽省利辛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