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0年第8期 ID: 157179

[ 李铭远 文选 ]   

电影《卧虎藏龙》中的女性形象

◇ 李铭远

  2001年,李安带着他的《卧虎藏龙》扣开了奥斯卡对华语影片紧闭的大门,这部带有浓重中国色彩的片子进入了全世界人民的眼球。之后《卧虎藏龙》更被称为“武侠史诗”,这部片子虚实相生的武打,有精致巧妙地情节,有灵活优美的动作,有感人肺腑的音乐,这是它被世人所称道的因素,但是透过表面的梦幻光影,我们看见了深植于电影中的深刻文化内涵和人性光辉,特别是女性敢于与男权社会分离的光辉形象。
  《卧虎藏龙》改编自民国初年武侠大家王度庐的著名同名小说。王度庐作为著名的武侠大师,他的作品不同于金庸历史般的大气中正,也非古龙小说将江湖和武侠当做艺术来写,他的小说擅长将武侠和言情相结合,擅长表达男女主人公在情感和理智之间的内心挣扎。李安以驾轻就熟的技巧将王度庐书中所描述的“善与恶的冲突”而造成的“心灵的悲剧”表现得淋漓尽致,拍出了武侠版的“理智与情感”,他以自己的方式消解了英雄的神圣,使侠客重新回归了人性本真。
  李安在拍摄《卧虎藏龙》之前,就已经有过几部偏重女性的作品,如《饮食男女》。不难看出,《卧虎藏龙》延续了李安偏重女性形象塑造的一贯风格。李安本人也坦言他之所以选择改编王度庐先生的小说,不只是因为小说故事的基础真实性,也在于这部小说中的女性的叛逆、积极。不集中于传统武侠片中男性的江湖,这给了我们对于《卧虎藏龙》这部片子多重阅读的可能。影片中玉娇龙和俞秀莲的扮演者章子怡、杨紫琼成为片子的两大支柱。影片中除了李慕白这个光辉万丈的男性侠客形象,重头戏在于片中的女性群体——玉娇龙、俞秀莲、碧眼狐狸。前两个人通常被看做影片中的主角,事实上这两个角色的光芒确实是不能被掩盖的。但是,在这两个女性身后却站着一位一向被忽视的重要女性——碧眼狐狸。
  武侠故事的展开总少不了“恩怨情仇”四个字,在《卧虎藏龙》一开始就出现了一段仇,即李慕白的授业恩师江南鹤被碧眼狐狸毒杀,而凶手逃遁得无影无踪。之后故事围绕青冥剑的丢失、李慕白与俞秀莲之间的情愫、玉娇龙的爱情与人性反思展开。碧眼狐狸作为女主角玉娇龙的师傅,对玉娇龙的影响自然是无可估量。之后玉娇龙犯下的种种与碧眼狐狸对她的教导有莫大关系,所以碧眼狐狸是隐藏于背后的黑手,是与李慕白的侠义对应的邪恶力量,这也构成了武侠电影的基本要素——正义与邪恶的对立。碧眼狐狸在故事中有结构性的作用,但是将她作为标志性人物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她才是真正先于女主角的反叛,真真正正反抗男权制社会的第一人。
  玛丽·艾尔曼在《思考妇女》一书中总结了男性作家笔下的十种女性模式:“无形”、“被动”、“不稳定”、“封闭”、“贞洁”、“物质性”、“精神性”、“非理智性”、“依从”、“悍妇与巫婆”。毫无疑问,碧眼狐狸是以“悍妇与巫婆”、“非理性”、“不稳定”、“物质性”的形象出现的。她杀了江南鹤,杀了蔡九的夫人,之后开始了十余年的逃亡生涯。有人说,碧眼狐狸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她杀人抢秘笈,无恶不作,对一手带大的徒弟也是没有人情只是一味利用,在教玉娇龙武功时也传授了她阴险狡诈的思想,师徒之间基于“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认知,可以说一拍即合,之后玉娇龙盗剑、逃婚,甚至间接造成了李慕白的死,这个师傅实在是难逃罪责。但是也有人说,碧眼狐狸的邪路源自于她的受害,她杀人是出于防卫,再者,碧眼狐狸对玉娇龙宠爱有加,在玉娇龙逃婚出来之后她劝导说:“我知道那帮人早晚会把你逮回去,你爹娘是要面子的人,哪能容你再进家门。家有什么好?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到处走走,你还是我的千金小姐。” 由此可以看出她人性的一面。本文认为,完全将碧眼狐狸视为杀人不眨眼的妖人是不正确的,至少可以从她临死前的一句话 “娇龙,我唯一的亲,唯一的恨”可以看出。
  碧眼狐狸正面出场的场景并不特别多,她一系列所作所为倒是从玉娇龙的身上折射出来,比如她告诉玉娇龙“家有什么好?”“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她甚至教唆玉娇龙:“咱俩一起走,要是你真成了朝廷命官的夫人,你会憋死的…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谁想拦我们,我们就杀他个痛快,就连你爹也一样!”在封建男权制社会里,这样的言论恐怕是真的够惊世骇俗了,它直指反对父权制的行为——“叛夫弑父”,即真正脱离父权制的社会,成为一个“分离者”。
  在父权制社会,女人只有在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时候才具有传统文化所具有的特定意义,否则她不是淫娃荡妇便是混沌无名,所以独身是女性反抗传统以家庭为绳索的父权制的重要手段。从理性的维度进行认识,对性别的本质化建构,其实是男权文化的一个诡计。男性由于对知识和武学的垄断而产生不自觉的优越性,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文化对女性保持距离和疏远会导致将女性视为物品,即男人的从属物,使女人从来就没有获得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这就是女人要依附于家庭和男人才能被世人所认知的原因。男性以其统治地位对文化、知识进行占有,然后以高姿态通过文明、知识、智慧来拯救女人,因此,女人就应该远离文化、知识、力量,扮演好被拯救的对象的角色,如此,男权文化的诡计也就顺理成章。
  而恰好,碧眼狐狸不仅是一个敢于在言论上说“叛夫弑父”的反叛者,在行动上,她更是杀了武当派的大侠江南鹤,并窃取了武当派的秘笈。年轻时代的碧眼狐狸曾和江南鹤有一段情缘,且江南鹤是江湖公认的大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江南鹤可以被看做父权制的代表,而秘笈则可被看做是被男性占有的知识的象征。碧眼狐狸一开始也试图通过物质性的回报即父权制社会所期望的途径来换取武功,但是即使“入了房帏”也不得实现,这也充分表现出男性在道德上的虚伪。碧眼狐狸在和李慕白交手的时候说“可惜你师父太小看女人”这一句足以表明她将自己归分为女人而非单独的自己,于是她的反抗就有了更广泛的意义。碧眼狐狸杀了父权制的象征,夺走了父权制的知识占有权,这从行动上来讲是完全的反对父权制的举动,然后她带着秘笈逃遁,彻底脱离了父权制对她的束缚,所以她是个完全从父权制社会中分离出来的女性形象。相比之下,玉娇龙的分离反而是不彻底的、挣扎的。
  在影片中,一件兵器的出现贯穿始终,那就是青冥剑。这把长二尺九,宽一寸的以先秦吴国的柔剑法铸成的宝剑原本是李慕白的佩剑,如此好的兵器不仅削铁如泥的,而且也隐隐透着一股平淡冲和的隐者之气。但是再好看的兵器也是凶器,换句话说,剑即是暴力。同理,再厉害的武功也不过是行凶之法。玉娇龙偷走了青冥剑,她不仅是出于好奇,更可能是因为她认为男性可以用的宝剑女人一样可以用。碧眼狐狸杀死了江南鹤,并偷走了秘笈,偷走的是实施暴力的方法。但是,青冥剑和武功秘笈落在玉娇龙和碧眼狐狸手中似乎就不是暴力与实施暴力的手段,而是反对父权制暴力和父权制文化控制的工具。玉娇龙离家出走以后在客栈里用青冥剑将一帮所谓的江湖中人,当然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好汉”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并在翩翩打斗中念出“今日踏破峨眉顶,明日拔去武当峰”的壮语,她口中的“拔去武当峰”分明是对李慕白想收她做徒弟的不屑。在此役中,青冥剑使她无往不利,大出风头,使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全部狼狈不堪,如此也算是一个大胆的对父权制的挑衅吧。再说碧眼狐狸,她盗得秘笈,然后潜伏在玉府,潜心修炼武功,为的也就是逃避武当派和官府的追杀,或者在被追杀的时候能有还手之力,其实,武功秘笈在她手里成为反抗的工具。
  近些年,电影题材中出现了一种女性暴力题材,如1991年的《末路狂花》、2001年的《悲情城市》等等,这些电影以女性为主角,通过暴力描写女性的反常心理或反常行为,呈现与以往电影不同的面貌。在《卧虎藏龙》中我们也能看见类似的情节,当然,这与其武侠电影的性质有很大关系,但是二者的共同点在于都是女性以暴力反抗男性。女性暴力是一种与男性的、沉稳的、中年知识分子情怀对立的东西,它很隐蔽,不受管束,而且具有极强杀伤力,这些都符合碧眼狐狸的情况。碧眼狐狸的暴力是典型的女性暴力,她以最极端的方式反抗着父权的束缚,即用女性暴力作为分离的方式。
  在片中,碧眼狐狸师徒二人被作为女性反叛的代表,玉娇龙的反叛带有单纯热烈的情感因素,她因为好奇江湖而盗取宝剑,因为反抗宿命追求爱情而离家游荡。似乎,玉娇龙一直在尽力地依本性来做事,但是她的反抗是不彻底的,在碧眼狐狸鼓动她离家的时候她坚决地说:“我只是想玩玩,我干嘛走?我走哪儿去?”在爱人罗小虎在她新婚前夕来带她走的时候,她也说“你不该来找我”“你回去吧,永远不要回来”。然而,在新婚之夜,她逃离出夫家,最终实现了与父权的分离,但是可见她的反抗是极度挣扎的。可喜的是,导演始终是将玉娇龙放在反叛的位置,于是将电影的结尾改编得有异于原著——让玉娇龙在未怀孕生女的情况下跳崖自尽(原著中是是遁去无踪),除了给观众无限的遗憾和震撼之外,还是一种更加洒脱的、离开父权制家庭牵绊的无牵无挂的分离。相较于玉娇龙,碧眼狐狸的分离更加彻底,在尝试以父权制社会的常规取得她想要的东西而不得之后,她就走上了义无反顾的反叛道路,杀了江南鹤逃遁到玉府潜心修炼武功,也将自己一身的武功和心思都教给了徒弟,只可惜她的徒弟是心思细密的玉娇龙,也只可惜碧眼狐狸的所作所为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她始终是杀人行凶的人,罪恶之于侠义,于是她的凄凉结局早已注定。
  如果从女性与男性对立、女性的反叛分离的角度来看,碧眼狐狸师徒二人的凄凉结局也隐藏着另一番含义。即在父权制社会里面,企图分离的女性必然会被毁灭。
  碧眼狐狸与父权制分离的原因是要获取男性独占的武学而不得,分离的行为是杀人夺宝,并教徒弟“叛夫弑父”,分离的结果是不得善终,送命荒野。她是影片中第一个对父权制叫板的人,其悲凉结局亦给我们多重思考空间。影片《卧虎藏龙》中塑造了几类女性人物形象,片中的女性成就了《卧虎藏龙》,使它因为其独特的性别意义而卓尔不群。
  
  李铭远,华中科技大学附属中学学生。

电影《卧虎藏龙》中的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