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柳宗元在其短暂的一生中,虽然未能进入过官办的正规学校念书求学,也没有担任过任何教职,但他却与太学结下了不解的情缘。柳宗元对太学的情感嬗变,经历了由虚到实、由忧到喜、由憎到爱,从客观到主观、从感性到理性、从否定到肯定这样一个渐进的过程。其所思所想、所言所行,所大力褒扬和倡导的那些人和事,直到21世纪的今天,对我们青少年学生的教育和培养,仍然有着极其重要的借鉴和参考价值。
关键词:柳宗元 太学 情感 嬗变
柳宗元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也是著名的教育家。他在长期的社会斗争实践中,以社会教育为己任,以文章为武器,启迪学者,教育后生,不仅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辉煌成就,而且在教育上也做出了不朽业绩,形成了他完整丰富的教育思想,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1]
令人诧异的是,柳宗元在其短暂的一生中,竟然未能进入过官办的正规学校念书求学,也没有担任过任何教职,尽管如此,他却与太学结下了不解的情缘。笔者现将太学、情感与嬗变的要义及柳宗元对太学情感嬗变的历程剖析如下:
一、太学、情感与嬗变
太学是中国古代的大学。太学之名始于西周。西汉武帝时期,董仲舒上“天人三策”,提出“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的建议。元朔五年(公元124年),董仲舒的建议被采纳后,太学开始设立于京师,鼎盛于东汉,其后,经曹魏、西晋,洛阳太学至北朝末衰落,历时六、七百年,是屹立在世界东方的第一所国立中央大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堪称我国教育史上的奇葩。
太学的教师,主要是博士。汉代规定博士须熟习经史,“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的一代鸿儒巨贤,方能充当博士。唐朝时期,设有六学二馆,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律学和弘文馆、崇文馆。据《唐六典》记载,唐朝六学的博士、助教共计22人。但是《新唐书•百官志》载:“国子监博士五人,助教五人,掌佐博士分经教授;直讲四人,掌佐博士助教以经术讲授。太学、四门学,各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律学博士六人,助教一人。书学、算学,各博士二人,助教一人。”合计达50人。国子学教师的品味最高,其博士必须具有正五品以上资格。[2]
太学的学生,历代称谓不一,或称博士弟子,或唤太学生、诸生等,太学初建时为50人,汉昭帝时增至100人,王莽时增至10000人。梁太后执政期间,太学更获得了迅速发展,学生人数猛增至三万多。太学生入学的身份资格,历代不尽相同。唐代规定太学生限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子孙、取事官五品的期亲,或三品的曾孙,以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
太学的主要讲授内容是经史,授“孔子之术,六艺之文”,以儒家五经作为基本教材。为了避免因抄写经籍错漏而引起的纷争,东汉熹平四年,孝灵帝下诏诸儒校正五经文字,刻石于太学门外,成为当时官定的太学标准教材。教授方法多取自修、讲授、讨论、解惑等。太学修业年限无统一规定,各朝学制亦不相同,但各自都有一套考试、放假和管理制度。汉代还在中央政府设置“太常”作为兼管教育的长官,职司礼仪、选试博士、宗庙等事务。唐、宋两朝设教育行政机关国子监,总辖太学诸学。历代太学均制施各种规章制度,颁行学规,严禁各种离经叛道的思想行为。[3]
所谓的“情感”,是态度这一整体中的一部分,它与态度中的内向感受、意向具有协调一致性,是态度在生理上一种较复杂而又稳定的生理评价和体验。情感包括道德感和价值感两个方面,具体表现为爱情、幸福、仇恨、厌恶、美感等。《心理学大辞典》中认为:“情感是人对客观事物是否满足自己的需要而产生的态度体验。”情感的哲学本质,是人类主体对于客观事物的价值关系的一种主观反映。
情感的重要作用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首先,情感是人适应生存的心理工具,二是能激发心理活动和行为的动机,三是心理活动的组织者,四是人际通信交流的重要手段。[4]
嬗变(shànbiàn)的含义,一是指蜕变;二是指一种元素通过核反应转化为另一种元素或一种核素转变为另一种核素;三是指彻底改变(如特征或条件的改变)发生在物理世界的嬗变现象;四是指演变(自然的演变、禅位、更替或传递、传与)。[5]
如上所引,本文所要剖析的是柳宗元对太学这一客观事物的生理评价和主观感受,以及其态度的演变过程。
二、少年时,过太学之门而不敢跼顾
唐朝中叶以后,由于社会政治腐败,学校的风气也很差,所以柳宗元在年少时不愿意进入太学学习。唐宪宗元和初年(公元806年),韩愈为国子监博士,曾上《请复国子监生徒疏》,其中说:“国家典章,崇重庠序;近日趋竟,未复本原,致使公卿子弟,耻游太学。工商烦冗,或处上庠。……近年吏部所注,多循资叙,不考艺能,至今生徒不自劝励。”[6]其意是说,国家的法典和规章制度,历来对学校教育非常重视,但近年来没有恢复它的本来面目,使得许多官宦子弟,以进太学念书为耻,而放任工商业下层子女,使他们有的也挤进了上层的学校。……近年来吏部所注重的方面,大多看重出身与资历,不太考核技艺和才能,导致许多生徒至今不懂得自我勉励,努力求学。
柳宗元在《与太学诸生书》中也曾说过:“仆少时,尝有意游太学,受师说,以植志持身焉。当时说者咸曰:‘太学生聚为朋曹,侮老慢贤,有堕窳败业而利口食者,有崇饰恶言而肆斗讼者,有凌傲长上而谇骂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于众人者无几耳。’仆闻之,恟骇怛悸。良痛其游圣人之门,而众为是<口沓><口沓>也。遂退托乡闾家塾,考厉志业,过太学之门而不敢跼顾,尚何能仰视其学徒者哉!”意思是说,他年幼之时,曾经想过去太学念书,接受老师的教诲,以便立志修身。但当时许多人都说:“太学生们相聚为不同的团伙,侮辱老人,怠慢贤达,有的为了个人的利益而自甘堕落、品行败坏,有的崇尚虚荣、恶语相向且肆意争讼,有的凌傲长辈并公然责骂官府。其中温顺谦卑能自我克制、与众不同的没有几个。”柳宗元听了深感惊惧,认为太学应该传授圣贤知识,怎么竟然成了大家搬弄是非的地方呢。于是,他只好退回私邸改请老师来家中传授,努力完成自己的学业。
柳宗元在《故大理评事柳君墓志》中曾经说过:“柳族之分,在北为高。充于史氏,世相重侯。”他的祖上历代都有高官,最早的老祖宗柳耆,晋朝末年当过汝南的太守,家居古代的河东地区。六代祖柳庆,在西魏时当过宰相;他的儿子柳旦,在隋朝任过黄门侍郎;旦的儿子柳楷——即柳宗元的高祖辈,在唐朝做过济、房、兰、廓四州的刺史。柳楷的另一个兄弟柳则之子柳奭,贞观中为中书舍人,高宗李治朝为宰相,其外甥女王氏为皇后。柳奭的儿子柳从裕——柳宗元的曾祖父,当过沧洲清池(治所在今河北沧县东南)的县令;柳从裕的儿子柳德躬——柳宗元的祖父,当过湖洲德清(今浙江德清县)的县令。柳宗元的父亲柳镇长期在府县下层任职,最高也曾做到殿中侍御史。按照太学生源的规定,他是完全有资格进太学去就读的。
从韩愈的奏疏和柳宗元的书信内容来看,可知当时太学的教师和学生不仅数量很少,而且鱼龙混杂,学风与校风非常不正。因此,柳宗元少年时对太学的情感,由“仰视其学徒者”(仰慕那里的学生们),一心向往,转变为敬而远之,替那些在“圣人之门”读书求学而遭到众人非议的太学生们感到非常惋惜,甚至惊恐、畏惧,即使偶然经过太学之门也不敢停留张望。
三、在京为官时,与太学师生有过较为密切的交往
唐德宗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柳宗元考中博学宏词科,被授予集贤殿书院正字,从九品(相当于副科级),负责校理经籍图书一类的工作。他虽然未能进入太学求学,亦未在太学担任过教职,但却结识了其中不少的师生。
柳宗元在《国子司业阳城遗爱碑》中,颂扬了在朝政大事上勇于坚持己见的谏议大夫阳城。他说:“昔公之来,仁风扇扬。暴慠革面,柔輭有立。听闻嘉言,乐甚钟鼓。瞻仰德宇,高逾嵩岱。及公当职施政,示人准程。良士勇善,伪夫去饰。堕者益勤,诞者益恭。沉酗腆酒,斥逐郊遂。违亲三岁,罢退乡党。令未及下,乞归就养者二十余人。礼顺克彰,孝悌以兴。则又讲贯经籍,俾达奥义。简习孝秀,俾极儒业。冠屦裳衣,由公而严。进退揖让,由公而仪。公征甚遐,吾党谁师?”其含义是:先前阳城来国子监上任的时候,好像有一股仁义的风气迎面吹至,让那些平日粗暴傲慢的人态度也有所改变,表现出温柔与体贴的一面。听到阳城的至理名言,好比钟鼓齐鸣。他的品德令人仰慕,崇高超过嵩山与泰山。阳城就职理事之后,公布了规章制度和办事程序,使善良之辈更加勇敢、优秀,虚伪之徒放弃造假作弊;堕落的人变得日益勤快,行为怪诞的也逐渐恭敬起来;整天沉溺于饮酒作乐的,被斥退驱逐到荒郊野外。阳城在太学任司业期间曾经提议,凡是三年没有省亲、探视父母的,一律罢免回乡。此禁令还未来得及下达,自动要求回乡退养的就有二十多人。如此一来,各种礼仪更加彰显,孝悌的风气越来越兴盛。他曾亲自给学生授课,对经籍进行深入翔实的讲解,使诸生通晓了深奥的道理。他教育学生懂得孝敬父母之道,使他们达到学业的最高要求。人们的穿衣戴帽着鞋等装扮,都由于阳城而日益严肃整齐;进进出出的各种礼节,也由于阳城而规范起来。如今阳城将要前往遥远的道州,我们这一辈人由谁来充当老师呢?
从柳宗元对阳城在太学的所作所为记录之翔实来看,此时他对太学的师生们应该有较多的接触和比较深入的了解,其态度也由先前的厌恶与排斥,逐步转变为认同与接纳。
四、写信撰文,仗义执言,大力声援太学师生
贞元十四年九月,太学生薛约上书言事,得罪朝廷,被贬谪到广东连州。薛约是阳城的得意门生,阳城将薛约送到郊外,临别时依依不舍。德宗厌恶阳城,以结党营私的罪名,将他外放为湖南道州的刺史。此事在《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三十五唐纪五十一中有过记载。
当时,以何蕃、李傥、王鲁卿、李谭等人为首的那些太学生们,由于爱慕阳城的品行和教诲,不忍心看到他被贬离开学校,于是聚集在西城阙下磕头请愿,恳求挽留阳城能像以前那样继续任教,人数多达一两百,且连续几天受到官吏和卫士们的劝阻与拦截。
柳宗元在《与太学诸生书》中,详细地叙述了他对此事的态度和看法:“翌日,退自书府,就车于司马门外,闻之于抱关掌管者……辄用抚手喜甚,震抃不宁,不意古道复形于今。仆尝读李元礼、嵇叔夜传,观其言太学生徒仰阙赴诉者,仆谓讫千百年不可睹闻,乃今日闻而睹之,诚诸生见赐甚盛。”
第二天,柳宗元从集贤殿书院回家,乘车途经司马门外,从掌管把守城门的官员那里,听说了太学生们赴阙请愿的事,为之欣喜而拍手称赞,他的内心也感到非常震撼,想不到古代的道义之举,又重现于今日,实在是那些学生所给予的空前盛况。
柳宗元曾经读过《晋书》的《嵇叔夜传》,其中提到:嵇叔夜,名康,受到吕安之事连累,即将在东市被斩首。当时,有太学生三千人前往请愿,要求留下嵇叔夜作为他们的老师,但未被朝廷采纳、允许。
李元礼(公元110—169年),名膺,字元礼,东汉颍川襄城(今属河南)人。出仕之初举孝廉,后历任青州等地太守、乌桓校尉、徵度辽将军、河南尹。李元礼为官期间,和陈蕃一样反对宦官专擅,纠劾奸佞,号称“天下楷模李元礼”,被太学生们标榜为“八俊”之第一,在世人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地位。据《资治通鉴》第五十五卷记载:“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蕃);天下俊秀,王叔茂(王畅)。’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柳宗元在《与太学诸生喜诣阙留阳城司业书》中说:“今乃奋志厉义,出乎千百年之表,何闻见之乖剌欤?岂说者过也,将亦时异人异,无向时之桀害者耶?其无乃阳公之渐渍导训,明效所致乎?未如是,服圣人遗教,居天子太学,可无愧矣。”
他认为,学生们现在奋勇、果敢、志义有嘉的行动,出于千百年来的表率,怎么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乖谬行为呢?(以前关于他们的传闻),难道是说话的人过分夸张,或者是时代变化学生们也有所改变,再没有往日品学顽劣的生徒吗?这莫非是阳城等老师日积月累、教育引导,达到了明显效果的缘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能够接受与践行“圣人遗教”(孔孟之道),作为太学的学生,的确是当之无愧!
柳宗元说:“署吏有传致诏草者,仆得观之。盖主上知阳公甚熟,嘉美显宠,勤至备厚,乃知欲烦阳公宣风裔土,覃布美化于黎献也。遂宽然少喜,如获慰荐于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圣不讳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论列大体,闻于下执事,冀少见采取,而还阳公之南也。”
他从草拟诏书的官吏那里看到了诏书的原文,深知皇帝对阳城非常了解,关爱备至,优宠有加。这次皇帝委派阳城去道州任职,是希望他能将美德佳风传播、布洒到那里的黎民百姓中去。柳宗元自己也曾因阳城受到皇帝的器重而稍许感到宽慰。但退一步又想,自己有幸生在君王非常圣明而没有什么忌讳的时代,应该可以披露自己内心的感受,讨论国家的大局,使执政的人有所了解,希望多少可以采纳,而不让阳城再去南方。
他的这一段话,比较委婉和含蓄,既歌功又颂德,一来为阳城作了很好的开脱与关照,二来不令君王感到话语生硬而有所难堪,非常巧妙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希望皇帝能回心转意,让主事的官吏帮忙收回成命。
柳宗元还说:“诏书出为道州……闻之悒然不喜。非特为诸生戚戚也,乃仆亦失其师表,而莫有所矜式焉。……诸生之言非独为己也,于国体实甚宜……勖此良志。俾为史者有以纪述也。”意思是:皇上颁发诏书,令阳城去道州任职,……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有些郁闷而不大高兴,并非只为那些太学生们感到特别忧伤,而是本人也失掉了学习的师表,没有了借鉴的楷模。……太学生们的言行并非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对于国家的大局确实非常适宜……应该勉励他们这种良好的志向,让撰写历史的人们将其记录描述下来。
书信末尾的一句“努力多贺”,反映了柳宗元不仅希望太学生们多多努力,并表示祝贺,也是在诫勉自己要向太学生们学习、看齐,并且持之以恒、不懈努力。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学生请愿之类的行动都很不“感冒”,有的派人劝阻、拦截,有的威胁、恐吓;有的收买、利诱;还有的甚至派兵驱赶,不惜加以武力镇压,如我国近代史上的“五四运动”、“一二•九运动”等等。
柳宗元的这一封书信,非常鲜明地表露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仅替太学生们仗义执言,而且给太学生们打气鼓劲,表面上是在为朝廷大局着想,实际上却站在太学生的一边,跟官府“唱反调”。其情感的曲线,已经演变、上升到了与太学的师生们同呼吸、共命运的高端。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一般人看来,柳宗元刚刚步入官场不久而且人微言轻,这样的做法显得过于幼稚和没有城府,的确有很大的风险,几乎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但从另一方面来分析,我们从中不难看出他的个性与志向,即为国为民奋不顾身、敢想敢为,这也为其日后参与“永贞革新”奠定了良好的基石。
综上所述,柳宗元对太学的情感嬗变,经历了由虚到实、由忧到喜、由憎到爱,从客观到主观、从感性到理性、从否定到肯定这样一个渐进的过程。其所思所想、所言所行,所大力褒扬和倡导的那些人和事,直到21世纪的今天,对我们青少年学生的教育和培养,仍然有着极其重要的借鉴和参考价值。
(本文为湖南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立项课题,课题号:“XJK011CXL001”。)
注释:
[1]张如珍:《柳宗元教育思想新探》,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3期。
[2]熊明安:《中国高等教育史》,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199页。
[3][4][5]均引自百度百科资料。
[6]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参考文献:
[1]柳宗元.柳河东全集[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骆正军 湖南永州职业技术学院 42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