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弗洛伊德看来,梦幻或者孩提时代的经历是了解精神病患的关键,同时也是解读艺术家及其作品的关键。本文试图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来注解作家格非的部分作品。
关键词: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 格非 作品
“精神分析批评是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等现代心理学理论运用于文学研究的一种批评模式。”[1]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主要以无意识、梦、幻想、欲望等人类的精神活动为研究对象。弗洛伊德认为欲望是由于与社会道德准则不符而被压抑到无意识之中,无意识在睡眠时则成了梦,也就是说人的“欲望”、“梦”、“无意识”在弗洛伊德的理论里是相互关联的,互相之间具有可验证性。这个学说产生了重大影响,尤其是在文学领域,其影响已经远远超过此学说在其他领域的影响力。
本文试图通过对作家格非部分作品的分析来观照弗洛伊德所谓梦、幻想、欲望等人类的精神活动在文学作品中的呈现,从而找到一条注解格非作品的有效之路。
一、当梦想遇见现实
弗洛伊德说“艺术家就如同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人那样,从一个他所不满意的现实中退缩下来,钻进他自己的想象力所创造的世界中。但艺术家不同于精神病患者,因为艺术家知道如何去寻找那条回去的路,而再度地把握着现实”[2]。
通过对先锋作家格非作品的阅读,笔者发现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观点分析其作品,主题会更加鲜明,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可信。作品《傻瓜的诗篇》就是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关于梦境与现实的关系以及童年经历对人的一生的影响等观点最好的注解。
“杜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一个巨大的门牌号——在靛蓝色的四方铁皮上,用白漆写成的三个阿拉伯字母,好像是364,也许是634,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他意识到,这个梦确凿无疑地告诉他:他的精神出现了某种问题。作为一名精神病医生,他早就习惯了对梦境的分析,就他的职业而言,这种分析对于考察病人内心的悸动,找出他们压抑的欲望的代替物是极为必需的。它有些类似于古代的炼金术士从沙土里提取黄金。对于梦境的瓦解和整理往往会帮助医生一下子找到病情的症结所在。”
这是《傻瓜的诗篇》中的一段文字。阅读这段文字让笔者瞬间想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说“在现实生活中欲望有时受到种种限制被深深地压抑起来,但并未消失,而是以别的方式体现出来,而梦境就是欲望的某种显现。”作品主人公杜预一直活在梦境与童年回忆的纠缠之中。对十岁生日的回忆,对父亲与母亲的回忆,尤其是对父母死亡的回忆,都像影子一样纠缠着他,使他深陷其中,直到把他折磨成精神病人。像杜预一样爱做梦并且一直纠缠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人还有作品《欲望的旗帜》里的女孩张末。张末就是一个活在幻想和梦里的女孩。张末喜欢辛格的《卢布林的魔术师》,仅仅因为这本书能催她进入睡眠,睡眠时就会有梦,她喜欢辛格的一句话:
I’m yours
And my dreams are yours
她是一个把梦看成现实的人。她写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给爱人曾山而曾山兴奋地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冷漠地拒绝了他,因为她发现她想要的爱情只存活在她的幻想里,而且这种幻想经不起具象的证明。她的爱情只能存活在梦里,存活在瞬间的欲望里,比如她与那个赞助商的狂乱的瞬间的爱欲。她发现她的爱情只能在瞬间的疯狂里得到依托和快感。
格非毫不掩饰对杜预和张末的喜欢,因为格非也是一个看重梦与幻想的人。在提到作品《山河入梦》时,格非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岛屿”,文中的主要人物是“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爱幻想的人”,“当然也包括作者本人”[3]。就像鲁迅在其散文诗《野草》集里总说“我梦见”,按弗洛伊德的观点,文学家就是把自己的梦写成作品,作品就是自己梦的投射。鲁迅选择用第一人称“我”来连接梦与现实的关系。而鲁迅曾说过,这个由无数的梦组成的《野草》集里包含了自己全部的哲学。
弗洛伊德说“一篇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我们幼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也是它的替代物。”也就是说,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家创作一部作品就是一场白日梦的完成,而且这场白日梦源于幼年的幻想,也许是幻想的继续。故乡在格非童年的记忆里显得优雅而梦幻,成年的格非希望能有一次返乡的旅程,可他明白,童年的故乡再也无法回去,于是就把这个想象的返乡旅程寄托在写作之中。格非说《人面桃花》就是一个返乡的梦,或者说是对童年记忆的一个优雅的祭奠。就像弗洛伊德所言,艺术家的作品是童年记忆的继续。作家萧红在生命的最后岁月写下了关于童年的回忆《呼兰河传》。此时的萧红身在异乡,意识到自己没有机会再次返乡,于是借助作品进行一次返乡之旅,这是一次幻想之旅,也是梦境之旅。
《人面桃花》让我们真实感受到弗洛伊德的存在以及他所创立的精神分析学的可验证性。
当梦与现实产生碰撞时,乌托邦的世界就此诞生,格非为自己营造乌托邦的过程就是《人面桃花》的写作过程。作品主人公秀米的父亲因为一张桃花源藏宝图开始了疯疯癫癫的一生,他希望家家户户门前种桃树,他要建一条风雨长廊,把家家户户都连接起来,免受日晒雨淋之苦。除了秀米,所有人都认为秀米的父亲疯了。张季元也是一个活在梦境里的男人。秀米第一次见到张季元的时候发现“外表有点自命不凡,可细一看,却是神情阴冷,满脸的抑郁之气,似乎不像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人”[4],似乎不像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似乎像是活在梦里,张季元的一生就是一个迷,就是一个神界中的神不小心在人间投下的一个影。他和秀米的父亲一样,活在自己营造的桃园梦境里。秀米的父亲显得更神秘一些,在梦想被现实击得粉碎时,他神秘地失踪了。在瓦釜的世界里秀米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似乎成了僧人,或者成了仙。而张季元却希望凭借一些力量把梦境变成现实,结果是张季元的尸体随着干净或者浑浊的水流飘了回来。秀米在瓦釜的冰花里看到了张季元和悠闲的父亲。也许他们更适合待在冰花的世界即所谓乌托邦的世界里。
二、欲望的膨胀与压抑
作品《欲望的旗帜》是一部关于欲望膨胀之后的疯狂以及欲望受抑之后的混乱和人性扭曲的作品。这部作品从题目开始就蕴涵了精神分析学的色彩,“欲望的旗帜”,写得就是一群人的无尽的欲望,杂乱的意识,梦与现实界限的模糊,幻想与真实生活的真假难辨。这篇故事的背景设在90年代初的上海,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年代就是一个狂欢的年代,也许每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年代人们都会用狂欢来祭奠或者庆祝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岁月。故事写了一个充满欲望的群体——一所知名大学的知名教授、讲师、或者学者,还有一些女大学生。小说一发表就纠纷不断,因为有太多的人对号入座,再版时,格非不得不在序言里一再声明:“小说中的人物都是虚构的,若有重名,切勿对号入座。”可见,小说比生活本身更真实。
所谓的狂欢其实暗含某种恣肆的混乱,用混乱掩盖内心的虚弱无力。从某种意义上说狂欢是表达虚无的最有效的方式。故事中的子衿是一个迷乱的男人。其实迷乱的是他的内心,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他没有办法活在现实里。他的欲望在现实中无法实现,他无法呼吸,必须找到一种方式缓解他压抑的内心,缓解他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他选择用性的狂欢来抵挡欲望背后的虚无。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愿意和他做爱的女人做爱:寂寞而风骚的资料员,一心一意想着报复出轨的丈夫的小护士,女研究生等等,也许还有纯洁女孩张末。子衿认为“生活中那些与他交往的女人,仿佛是漫漫旅途中的一个个客栈,他来到那里,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出于采撷的愿望”[5],采完就走,绝不停留,要的就是瞬间的狂欢和迷乱。
在《欲望的旗帜》里类似于子衿的还有子衿的导师、师母、资料员,也许还有纯洁女孩张末。导师贾兰坡一边听交响乐一边与身旁年轻的资料员调情;另一个时间另一个房间,资料员和子衿在波涛澎湃;师母在丈夫不在家的一个雨天和一个男人拥吻着走进一个废弃的仓库……谢有顺说“欲望的旗帜升起来了,但这是一面破碎的旗帜”,“在这么一个浅薄且失去了永恒信念的神圣感的时代,现代人的信心已经腐朽,内心好像是一个欲望的加油站,无法再与真理达成和解,无法冲破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隔膜。”[6]但或者也可以这样理解,在欲望中狂欢正是试图与真理,与他人,与自我达成某种和解。只是尝试的结果令人失望——贾兰坡莫名其妙地死了,子衿疯了,曾山第二次离婚了……
笔者发现隔着遥远的年代有个男人与子衿有惊人的相似性——《人面桃花》里的张季元。张季元是“动荡年代裹挟在革命浪潮中的卑微的个人”,格非说革命年代个人的自我意识是脆弱的、转瞬即逝的、被遮蔽了的,格非试图把遮蔽的东西表现出来。进入想象的革命年代里的格非显得很无力,个人面对时代浪潮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一切努力都显得有些虚无、荒诞,用什么来抵挡欲望背后的虚无和孤寂?张季元用性和性幻想来抵挡这一切。这与子衿很相似,不同的是张季元的实际性对象也许只有一个女人——秀米的母亲,幻想的性对象只有秀米。张季元留下的日记里满篇记得都是和性有关的细节,而关于革命则成了点缀。革命是一个欲望的依托,但事实却证明了这个欲望的虚无和荒诞,这一切还不如一个抚摸一个幻想来得真实、可靠,因为“幻想的动力是未得到满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个愿望的履行”[7]。
在弗洛伊德看来,欲望无法满足就会导致内心苦闷,就会做梦,对现实感到不满时就会想要营造乌托邦世界,这一切都是“欲望在精神上的‘替代性满足’”[8]。
注释:
[1]孙中田,孙木函:《审美视角和文本解读》,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69页。
[2]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2005年版,第66页。
[3]宗仁发主编:《作家杂志》,作家杂志社,2007,(03),封面第2页。
[4]格非:《人面桃花》,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页。
[5]格非:《欲望的旗帜》,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89页。
[6]谢有顺:《最后一个浪漫时代》转引自《欲望的旗帜》,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附录1。
[7]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38页。
[8]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301页。
(夏雨 新疆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8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