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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淑媛 文选 ]   

爱情虚无的宣言

◇ 叶淑媛

  摘要:池莉是新写实小说的主要代表作家。《绿水长流》表现出池莉写作的“形而上”色彩,池莉从爱情是否存在,爱情本身是什么样的本体论角度来思考爱情,拆穿爱情。这篇小说是池莉宣告爱情虚无的宣言式小说,可谓池莉小说爱情观的总纲,也是池莉捍卫世俗生活,对世俗人生哲学进行理论探讨的小说。
  关键词:池莉 《绿水长流》 新写实小说 爱情 虚无 日常生活观
  
  池莉是80年代后期兴起的“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新写实小说”总体上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立足于当下生活,走近个人生活真实,描述世俗人生日常经验的日常化写作。“这种‘日常生活观’看上去是反形而上学和反本质主义的,但实际上它还是沿袭了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对‘日常生活’做了一种本质新规定:日常生活只是物质化、平庸化和欲望化的生活。只有这种生活才是我们唯一的存在,是我们可能拥有的真正世界和真实人生,而理想、崇高、诗意和爱情等精神价值纯粹是虚幻的泡影,是传统文学编制假象掩饰生活本质状态的代码。”[1]从此角度讲,琐碎的日常化写作有了哲学意味的表达。
  在池莉的日常化生活写作理念下,池莉曾郑重其事地宣布:“说爱情是文学创作中永恒的主题,我不这么看,我的文学创作将以拆穿虚幻的爱情为主题之一……”。[2]确实,池莉是爱情虚无主义者。她对爱情的态度贯穿在她的几乎所有的小说中。那么,池莉是怎样将爱情的虚无通过小说加以表现呢?各篇小说人物不同,故事不同,表现角度方式也有差异,但总体上来看,她的1990年代中期以前的小说,常常在展示凡俗人生的“原生态”生活图景时,将爱情婚姻作为必不可少的生活元素,但爱情从来不是美丽动人的,而是凡俗的,实用的、虚无的和不可靠的,粗粝生活的砥砺,消解了爱情神话,只好“不谈爱情”。这样的情绪氤氲在池莉的小说中,更加增添了“烦恼人生”的悲凉和无奈。1990年代中期之后,以发表于1994年的《绿水长流》为标志,表现出池莉写作的“形而上”色彩,池莉开始从爱情是否存在,爱情本身是什么样的本体论角度来思考爱情,拆穿爱情。但《绿水长流》在池莉的小说中并未得到人们足够的关注。通读池莉的小说,就会看到这篇小说实际上在池莉的小说中有重要的意义,就如鲁迅的《示众》是鲁迅小说的“看客”主题的“纲”一样,《绿水长流》池莉小说爱情观的总纲,是池莉爱情虚无主义的宣言式小说,也是池莉捍卫世俗生活,对世俗人生哲学进行理论探讨的小说。
  《绿水长流》以作家 “我”与陌生人“他”在庐山的邂逅交往,产生好感但最终又未发生任何事情的故事作为叙述的主线,穿插讲述了另外五个“爱情”故事,总共六个故事来指出真正的爱情是不存在的,虚无的。
   第一个故事,在“我”的知青时代,“我”的女同学李平平和男同学方宏伟初恋了。两个年轻单纯的少男少女春心萌动,打情骂俏,最终在柴房里发生了关系。“我”看到的是李平平和方宏伟发生关系后的不洁的情形,让“我”对初恋的美好荡然无存。若干年后,都已长大成人了,李平平与方宏伟也并未走到一起。李平平谈到她的初恋时说:“初恋是被你们文学家写得神乎其神了,其实狗屁。不过是无知少年情窦初开,又没及时得到正确引导,做了些傻事而已。”于是,“我”对初恋的看法是“初恋是两个孩子对性的探索,是一个人人生的第一次性经验。初恋与爱情无关”我们一直认为初恋是最纯真美好的爱情。但在这个故事里,被毫不犹豫的否定了。
  第二个故事,“我”在工厂工作时,与美女兰惠心住一个宿舍,认识了兰惠心的男朋友工程师罗洛阳。罗洛阳是有妇之夫,风度翩翩,能说会道,多才多艺,可谓女孩子的偶像。除了兰惠心,还有许多女孩子钟情于他,连“我”都多多少少有些迷恋他。后来,兰惠心为了罗洛阳自杀未遂,罗洛阳也离婚了,但也离开了兰惠心。“我”见到罗洛阳的妻子,她是那么的美丽而光采照人。经过“我”和她的交谈,“我”知道了罗洛阳更想要的是与“我”这个外貌平平,读书写诗的女子的相知。“我”明白了,风流才子样的男人是令人心动的,女子的美貌也是好感发生的条件,然而风流却是婚姻的死敌。于是,人们津津乐道的,男才女貌的古典爱情也在这里遭到了幻灭。这个故事说明了虽然外表的美丽和魅力是男女相悦的因素,但爱情还需要相知,问题是人与人的相知也是不可得的,所以爱情这个词非常陌生。
  第三个故事,1946年蒋介石陪宋美龄上庐山避暑,两人看起来那样情深意笃。鲁迅先生早在《伤逝》中就告诉我们:“人必生存着,爱才有所附丽。”池莉首先认可爱情附着于现实,她说:“在我们看来,爱情在这儿。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一件礼物便是一座价值连城的花园别墅。说实在的,穷人有什么爱情?贫贱夫妻百事哀,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不吵不闹相依为命罢了。人与人出于人怕孤独的本性结伴过日子这决不叫爱情。”接下来,故事却又一转,几天后马歇尔夫妇也上了庐山。马歇尔夫人要游泳,宋美龄也想去,蒋介石以在中国第一夫人赤身露体不像话为由制止了宋美龄。而且,这次上庐山表面的说法是因为夫人在南京怕热上来避暑,实际上并不是为了避暑或者休假,更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蒋介石出于一种政治上的需要,因为“元首非常相信风水”。“当初他在庐山下令全面抗战,结果抗战胜利了。这次拟定全面进攻共产党的军事计划,举足轻重啊!当然要上庐山这个吉祥的地方。”宋美龄简直成了蒋介石政治交易和政治迷信的工具。这样一来,即使有极其雄厚的物质基础和权力为爱情提供坚实的保障,爱情就能固若金汤吗?不是,他们夫妻的风雨同舟,钟情不渝仿佛是爱情,但内涵不是爱情。“显然,政治吞噬了爱情”。
  第四个故事,“我”姨母和姨父一见钟情,在战乱的年代被迫分开。两人苦苦思念互相追寻,再见面时姨夫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共产党高官,由于姨母是资本家小姐,两人的婚姻受到党组织的考验。姨夫毅然选择了仪态万方的姨母,因此被降级。文革时,姨母的父亲去世,姨夫坚决地阻止了姨母看父亲最后一眼的要求,并抱怨姨母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两人大吵一架并分居。之前“我”一直将姨夫姨母的感情作为爱情的典范,之后“我”想和姨母探讨爱情,姨母说:“婚姻其实就是人品,才貌,性格及家庭背景能否相处合宜。婚姻不谈爱情。”
  理想的爱情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的伟大而慷慨的奉献。姨夫和姨母之间最初确实是有过彼此奉献。但是,后来彼此却有了计较,有了怨悔。这里提出了一个爱情能否永恒的问题。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即使看起来那样令人向往的爱情,走入婚姻最终就也就是相处是否合宜的问题,这与爱情无关。
  第五个故事,一个娇美的四川女人为寻找她心目中所谓的真正爱情,离了五次婚,最后做了暗娼,患上了性病,却一直没有找到真正的爱情在哪里。在这里,池莉对是否存在爱情发出了追问,结论是“上天好像并没有安排爱情。它只安排了两情相悦。是我们贪图那两情相悦的极乐的一刻天长地久,我们编出了爱情之说。”
  为了进一步指出男女之间仅仅存在两情相悦的一刻,不存在爱情。小说的主线设置了叙述者“我”与“他”在庐山的故事,也是小说的第六个故事。从庐山理发店的偶然邂逅到孤男寡女被反锁在庐山的一栋小别墅中,一系列的交往过程,许多时候“我”感觉到我们相处很舒服,彼此几乎是心意相通,我们甚至在傍晚的如琴湖遇上了浓雾,感受到传说中天作之合的爱情神话。但是“我”故意隐瞒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把自己对他的好感和心动掩盖起来,最终也只是将两个人的关系确定为好朋友。而且因为是朋友,“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理解和你带给我的快乐,在我这一生里,我会怀念你,温暖地怀念你。”就这样,池莉将爱情作为不可靠的东西摒弃了,也许男女之间保持友谊才能“绿水长流”。
  《绿水长流》中的这六个故事是作者对爱情本身是否存在的思考与评判。从中可以发现,池莉完完全全地解构了古典的、世俗的、荣耀的、执着的、相知的,甚至初恋等种种爱情的形式和观念。也让《绿水长流》成为池莉小说悲观爱情观的总纲和爱情虚无的宣言。在这个宣言之下,再来审视池莉的小说,就会明白为什么在池莉的笔下,从不会给男女之间的婚恋添加一点浪漫神圣、温暖感动和忘乎所以的冲动,而是全部以琐碎、粗糙、毫无诗意的生活所代替。
  《绿水长流》否定爱情的存在,但却没有指出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当然,有过一段话“有一种办法可以保持男女两情相悦的永远。那就是两人永不圆满,永不相聚,永远彼此牵不着手。即使人面相对也让心在天涯,在天涯永远痛苦地呼唤与思念。我想唯一只有这种感情才适合叫做爱情。”但是这种说法实在不充分,缺乏说服力。《绿水长流》亦没有给出具体的故事或者事例来说明这样的感情就是爱情。而且,《绿水长流》为了否定爱情设置的六个故事,对爱情的读解和评价也是不充分的,不可靠的。同样,池莉其他小说一直在解构爱情,也从来没有回答过爱情是什么。
  综观池莉的小说,婚恋可谓不断模写的主题,但在爱情虚无的指导思想下,作为人类生活重要内容的爱情,人类最复杂最美好的心理体验的爱情,被池莉简单化和过分世俗化,以至取消其存在。池莉的笔下,世俗琐碎的日常生活才是真实的存在,其他理想主义的,意识形态的诸如终极真理、神圣人生、浪漫爱情、历史规律等等几无存在的可能,都会消融在琐碎世俗的日常生活中。这种价值观让池莉的小说总体上缺少了厚重的意蕴和可供挖掘的内涵,削弱了小说感动人心的艺术力量。这也是“新写实小说”共有的弊端,他们倡导的所谓日常生活的“原生态”,“其实是被日常生活化写作者‘看’出来的,与其说是日常生活的原生态,不如说是一种日常生活观。本质上亦是一种价值观。因其如此,日常化写作者才可能强行取消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解构理想、诗意和爱情在日常生活中的位置,把一种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解释乃至最后规定为我们的全部世界。”[3]这确实是一语中的的评价,也是我们阅读《绿水长流》以及池莉的大部分小说,乃至其他“新写实小说”时应该保持的警醒的态度。毕竟,对生活的诗意超越和理想光辉的追寻是人生应有之意,也是文学应有的担当。不然,传达人类心灵世界最真诚的声音的文学,何以烛照人类心灵,以达敞亮与澄明?
  (叶淑媛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联合大学人文学院7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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