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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咏玄虚 矜高浮诞

◇ 艾 平 李庚明

  摘 要:西晋末期,文人名士王衍是当时玄谈之风的领袖人物,极大地影响了社会中士人尚玄轻儒的风气。以王衍为代表的玄学尚虚诞,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徒以玄谈自标高雅脱俗,这样的学术氛围迎合了西晋末期世族阶级的生活情趣,士人纷纷仰慕仿效,矜高浮诞遂成风俗。这一学派把儒道哲学基本原则的对立激化至极端,弃国家机器运转和政务于不顾,终至国破家亡,身死异乡。
  关键词:王衍 庄老玄学 儒学 矜高浮诞
  
  王衍,字夷甫,出身于世家大族琅琊王氏,是“竹林七贤”之一王戎的从弟,西晋末期文人名士玄谈之风的领袖。当时王衍声名显赫,极大地影响了士人尚玄轻儒的风气,促成了“不婴世务,祖尚浮虚”的士林风气。
  《世说新语·轻诋》注引《八王故事》曰:“夷甫虽居台司,不以事物自婴,当世化之,羞言名教,自台郎以下,皆雅崇拱默,以遗事为高,四海尚宁,而识者知其将乱。”羞言名教,并非弃名教而自然淡泊,守身山林,相反机心入世谋取功名富贵,只是仅论利益而不言在其位谋其政的道义责任。王衍本人位居高官身享厚禄,“累迁尚书仆射,领吏部,后拜尚书令、司空、司徒”,又“迁太尉,尚书令如故”(《晋书·王衍传》),然“不治经史,唯以老庄虚谈惑世”(《文选·晋纪总论》注引王隐《晋书》),东晋人总结清谈误国罪责之所在,王衍是被批评的代表人物。《晋书·殷浩传》记载庾翼贻殷浩书云:“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终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极致名位,正当抑扬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谈道,实长华竞。及其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庾翼批评的两个重点:徇小好名与立名非真,指出了王衍入世谋取声名利禄却“寄命推务”,玄谈庄、老兴助浮华之风而无名士节操的“假名士”本质。王衍驱动浮华将玄学虚诞化,正与其一时谈宗的领袖地位紧密相联。
  入世的名士们,如山涛、王戎、何曾,虽然儒道思想分立,将儒家观念的实质内容空洞化,但他们至少还没有放弃儒学的形式,其不婴世务的超脱不负责任,部分可归咎于政治斗争形势的逼迫。作为对儒家正直有为观念的进一步冲击,玄学虚诞的消极影响继续扩大。以王衍为代表,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徒以玄谈自标高雅脱俗,在政治实践的领域,他们把儒道哲学基本原则的对立激化至极端,遁入恣肆放纵而弃国家机器运转必须的政务于不顾,在玄学清高的装饰掩护里走向彻底堕落,及至最后国破家亡,身死异乡。因为王衍等人儒学意识十分淡薄,突出了玄学虚诞,所以后世史家论及西晋覆灭多以“清谈误国”批判。其实他们与魏晋禅代之际士大夫儒道兼治思想分化入世的山涛一支一脉相承,本质上都是受荣利保身的重道轻儒哲学指导,只不过王衍等人颓废纵诞日嚣尘上,且触及“永嘉之乱”的最后败亡,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与王衍同时的王澄、庾敳、胡毋辅之、阮瞻、毕卓、谢鲲、羊曼、阮孚、光逸等放纵之徒,有的死于“永嘉之乱”,有的渡江至东晋初期仍继续胡作非为,以为续存名士自然风度。
  《晋书·王衍传》记载:“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为非,著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衍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世号‘口中雌黄’。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门’矣。累居显职,后进之士,莫不景慕放效。选举登朝,皆以为称首。矜高浮诞,遂成风俗焉。”王衍推崇正始玄学的贵无之论,但并不是在“有无”的基础上进行本末体用关系的哲学理论探讨,他只是喜好玄谈的高雅形式,把正式的学术思想活动变成了名士清高门面的装饰。裴頠曾著《崇有论》反对“贵无”之谈,王衍没有表示驳难,而是“处之自若”。当真正与他人清言谈论之时,如果所持义理不妥则“随即更改”,看不到早期名士言意之辩的思想机锋,以至于王衍被世人称此种谈风为“口中雌黄”。王衍妙善玄言实际只停留于言家口实层面,没有精密的逻辑思辨与理论论证,若论学术价值就是实践了“本末如一,体用不二”的对立面。
  虽然王衍实际并无突出玄学理论造诣,但是他的玄虚矜高迎合了世族阶级的生活情趣,加之地位尊显,以至形成“声名藉甚,倾动当世”的轰动效应。当后进之士以之为偶像仰慕仿效之时,“矜高浮诞,遂成风俗焉”。由王衍深化的浮诞风气影响所及,流害士林,我们所见正史和《世说新语》记载的所谓“名士风流”已不具备早期内在的自由精神。《晋书》本传云王衍“俊秀有令望,希心玄远,未尝语利”,其妻郭氏聚敛无厌,“衍疾郭之贪鄙,故口未尝言钱。郭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使不得行。衍晨起见钱,谓婢曰:‘举阿堵物却’。其措意如此”。这种淡泊钱财的清高品格其实不必是出于心尚玄远,如王衍般士族生活非常优裕,从不乏物质供给,故可以表现得格调非凡超俗,如《世说新语·规箴》注引王隐《晋书》所云:“夷甫求富贵得宝贵,资财山积,用不能消,安须问钱乎?而世以不问为高,不亦惑乎?”本传又载:“尝因宴集,为族人所怒,举樏掷其面。衍初无言,引王导共载而去。然心不能平,在车中揽镜自照,谓导曰:‘尔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世说新语·雅量》载此事有刘注:“王夷甫盖自谓风神英俊,不至与人校。”这就是名士称首的风神与雅量,可是所谓的“矜高”一旦碰到具体政治实务便现出虚弱自私的原形。“泰始八年,诏举奇才可以安边者,衍初好论纵横之术,故尚书卢钦举为辽东太守。不就,于是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晋书·王衍传》)
  西晋一直面临北方少数民族的侵扰,王衍深知赴边境任职凶多吉少,于是拿出名士的自矜以“雅咏玄虚”作为掩护,实际逃避人臣应担负的国家社会责任。王衍为保全自身利益而忘却儒家道义,初期如“出补元城令,终日清谈,而县务亦理”,面临西晋政权前途攸关的大事件则苟且推脱,完全“无忠蹇之操”。庾翼所要求的“抑扬名教,以静乱源”,主要是指愍怀太子事件。晋惠帝元康九年,贾谧擅权,贾后诬陷太子遹谋逆废为庶人,时王衍小女惠风为遹妃,衍惧祸及己身,上表请与离婚,当太子遹写书详叙冤屈经过送与惠风而为王衍隐瞒,尽管朝野已经众情愤怒,王衍亦坐视太子被杀以不触怒权贵。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衍长女适贾谧,其本身也是既得利益者,沉默自保符合他的逻辑。太子死后两月,赵王伦发动政变杀贾氏宗族,有司劾奏“衍与司徒梁王肜书,写呈皇太子手与妃及衍书,陈见诬见状。肜等伏读,辞旨恳恻。衍备位大臣,应以议责也。太子被诬得罪,衍不能守死善道,即求离婚。得太子手书,隐蔽不出。志在苟免,无忠蹇之操。宜加显责,以厉臣节”。王戎在愍怀太子事件中无一言匡谏已属不臣而遭物议“苟媚取容”(《晋书·王戎传》),王衍掌握可为太子伸冤的关键证据却超然事外不问是非,其品格之卑劣相较之下更见儒学意识的淡薄。
  赵王伦篡位伏诛,晋室内部祸乱已起,王衍官中书令,拜司空司徒,却“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这时他不再拱默遗事而是积极活动为己之安危谋万全之退策。王衍以国政昏乱,说动东海王越须有文武大臣出镇京外,而趁机荐用自己亲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并申明用意:“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晋书·王衍传》)如此赤裸裸地表示自己狡兔三窟的心机,史上少有,骇人听闻,与“神情明秀,风姿详雅”的潇洒风流两相对照,显然是彻底抛弃了儒家忠君为国信念,名士“矜高浮诞”的面目背后其实只剩下一己之私利。
  王衍历任军国要职,明知天下已经大乱而无所作为,当贼寇蜂起的存亡危急关头又惧不敢当,推脱说:“吾少无宦情,随牒推移,遂至于此。今日之事,安可以非才处之。”(《晋书·王衍传》)少无宦情,纯是一派胡言;随牒推移,倒是其欺名混世的实话。举军为石勒所败之后,被问晋朝败亡所由之事,王衍陈述再三而云“计不在己”,又企图以“少不豫事”推脱自免,石勒怒斥:“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至于王衍出计劝石勒称尊号登帝位,则说明士大夫的节操沦丧已属不可救药,对于王衍这般不知廉耻的苟且“名士”,甚至连石勒都感叹:“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
  王衍不婴事务,最终得到了被“排墙填杀”的报应。临死悔过:“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王衍迟到的悔悟正是其缺失儒家传统进取有为的伦理信念而纵诞玄虚的说明。东晋人批评误国之责所指也有儒家思想的淡薄,《世说新语·轻诋》云:“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艾平 山东省乐陵市委党校 253600;李庚明 山东德州学院 253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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