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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生羊》看叶儿克西.胡尔曼别克的死亡叙事

◇ 夏 雨

  摘 要:死亡是我们不愿面对又不能回避的事实,借助文学作品的死亡叙事对死亡进行审美观照是我们接近死亡的一种方式。解读叶儿克西散文集《永生羊》的死亡叙事可以看见诗意的文字背后抒写出的达观的生死态度。
  关键词:叶儿克西·胡尔曼别克 《永生羊》 死亡叙事
  
  著名女作家毕淑敏曾在她的名作《预约死亡》中说“我们这个民族不喜欢议论普通人的死亡。我们崇尚的是壮烈的死,惨烈的死,贞节的死,苦难的死,我们蔑视平平常常的死。一个伟人说,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我们就不由自主地以为世上只有这两种死法。其实大多数人的死象一块鹅卵石,说不上太重,但也不至于飘起来。你可以拒绝一切,但不可以拒绝死亡。拒绝可以把世俗的一切圈在外面,好象一座荒凉的古堡。但死亡会大踏步地越过藩篱,镇定地挡住你的去路。”似乎正如叶儿克西所言这个世界上真正永恒的主题不是爱情,而是生命和时空。这里所说的生命其实包括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终结——死亡。里尔克说文学家的使命就是在文学中将生与死结合起来。文学最终的价值是对人类生命的终极关怀,文学如果离开对自身生命的追问就会显得空洞无味。相对于时空,我们的生命是如此短暂,如此惊慌。悲观主义哲人告诉我们,人是带着必死符号的生物,悲伤着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是最本己的心理状态,而真正的文学家用亦真亦幻的文字来对死亡进行不同形式的审美观照。品读叶儿克西的散文《永生羊》,让我们获得一种祥和的、从容的生死感悟。每个人在对待生命和应对死亡时态度大不相同,真正能够从容地面对生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鲁迅曾经以“过客”为名写过一篇文字,讲一个不知道名和姓的过客行色匆匆地走着,不肯休息,一刻不停地走向坟地、走向死亡, 坚定,从容。读叶儿克西的文字就带给我这样的感受,面对生死,坚定,从容。
  在《永生羊》里,我们能分辨出叶儿克西试图通过儿童视角和女性视角来抒写自己的生死观。
  
  一只羊和一个人没有什么分别——孩子眼中的生命与死亡
  
  “这个世界的最真实部分,或许永远需要一双孩子的眼睛去看见并牢牢记忆。叶儿克西通过她那双牧羊人的早年眼光看见的,竟是我们迄今仍不能熟知与认识的生存世界”。[1]《永生羊》是我读到的最孩子气的哈萨克散文,字里行间散发着随性的孩子气使得整部散文是这样真实、生动、传神。这部散文“认真而真实地探索了作为一个哈萨克女童的那种对于生活中美的事物的追求、探寻和感知。这是一种最单纯也最坦诚而且最为儿童认同的审美意趣和美感形态”。[2]
  新文学从鲁迅开始运用儿童视角写小说或者散文。其实所谓的儿童视角并非真正是孩子在写作、在说话,而是成人在回忆自己童年岁月时借助一个孩子的口吻来表现曾经经历过的儿童岁月,表达自己对童年生活的感受和认知,换句话说,这个儿童视角中掺杂着成人成熟的思考和感悟。笔者认为,这样的小说真正锻炼作者的文字感染力和表现力,随手写来,不做作,不雕琢,但同时给读者文字背后的大思考。比如鲁迅的《社戏》,比如萧红的《呼兰河传》,比如叶儿克西的《永生羊》,都是这样随性耐读而又深刻的文字。
  叶儿克西的《永生羊》与萧红的《呼兰河传》在写作上有非常相似的地方。文章的气质往往会令一些作家慢慢靠拢,似乎这两位敏感的女性作家穿越时空机器坐在了一起,追忆童年,品读生命,在看透世事的锐利目光中体会生存与死亡。
  阅读叶儿克西的作品总有一种无法说明的感受,似乎有一种情感在影响着我,或者说支配着我,让我对散文和散文式小说的韧性和柔软度有了新的认识,我知道,这仅仅是哈萨克女性作家很平常的一些长长短短的、随意的文字,但却深深地打动了我,像孩子一样的话语到底打动了我什么,什么地方打动了我,每阅读一次就会思考一次,后来我终于明白,是“永生羊”这个名字在暗示一种我不曾体会的情感。叶儿克西以一个孩子的口吻说出这样一段深刻的话“我和这只名叫萨尔巴斯的绵羊相识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我们曾一起走过很长的路,上过很多的山;曾喝过同一条山溪的水,呼吸过同一座山的空气。我们还曾约好要在几个世纪之后在这北塔山上邂逅相遇,向世人证明,这个世界真正的主题不是爱情,而是生命和时空”。[3]
  对于孩子而言,生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孩子的眼里,一只羊和一个孩子的生命没有多少分别,不同的是任何一只羊总有一天会被人类或者别的什么吃掉,这让敏感的孩子感到忧伤,忧伤羊,模糊中也在忧伤自己的命运:“一只羊被宰杀了,另一只羊又会来临,它们的生命在时空中循环往复,永无休止。被人宰杀吃掉,只不过是生命往复的一种方式,没有更深的意义” 。这个黄毛小女孩居然在一只即将被宰割的羊身上透彻地看到了生与死的意义,“羊生不为罪过,人生不为挨饿。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简单”。看似在描写一只羊的生死,其实另有一种暗示在影响着阅读者的心灵。
  借助一个小女孩的眼睛和心灵在动物身上参透人生的生生死死及生命的意义是叶儿克西在《永生羊》集子里想要表达的一个有深意的命题。
  除了永生羊,叶儿克西几乎关注到她周围出现过的任何动物。比如灵异山羊、北塔山上的一只鸡、黑牛和红牛、狗、不死猫等等。
  “在北塔山上,一只家鸡活的并不像在其他地方那么轻松。它一从蛋壳里钻出来,就可能被一只飞在天上的鹰看在眼里了,这就意味着它应该多加小心地过一辈子”。这是《北塔山的一只鸡》的第一段,这是普普通通的一段,同时是富有深意的一段,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一只鸡和一个人的命运又有多大分别呢。对红牛死亡的描写富有诗意“红牛像一团红色的火焰,不动声色地燃烧。然而,生命之火的确已从它的躯体里散尽。……而那双牛眼却依然生动地睁大着,把整个天空映在其中”。孩子眼中的死亡是简单然而奇妙的,红牛的死在孩子眼中构成了一幅水彩画,充满了色彩感,同时隐隐约约透着悲伤。
  
  并不宿命——女性话语中诗意的死亡
  
  陈染说对死亡潜在的贴近,是艺术生命的精神摇篮。不回避谈论死亡是一个民族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而女性作家在进行死亡关照时“少了对具体生命衰微与正视死亡的悲凉凄婉和无奈之苦,而多了超验的哲思感悟与空灵之美”。[4]
  叶儿克西在《永生羊》里写过一篇叫《帷幔两边》的文字,讲一个女人用一生的光阴准备一件死去时需要用到的红色的帷幔。母亲三十三岁时,把女儿叫到眼前,从从容容谈论自己将来的死亡,她说“一个人是会死的,我和你们的父亲也是会死的,那是天意所定,迟早要发生的事。丧失亲人虽然是一件很难过的事,但是任何一种哭,任何一种悲哀都应有所节制”[5]。一个人是会死的,这是天意,是迟早的事,我们应该从容面对。老子曾说生亦不喜,死亦不悲,我想叶儿克西在作品中想要表达的就是这种生死从容的人生观。
  《父亲的堂兄》是一篇稍微带点神秘色彩的散文。父亲的堂兄在一个夕阳正在西下的傍晚来向自己在北塔山唯一的亲戚堂弟告别,他笑着说三天后他将死去,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的表情一样。三天后,父亲的堂兄果然在安静中去世,毫无预兆。并且在去世前劝告他的情人为他掉眼泪最好适可而止,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还很不错,没有留下什么可感到遗憾的事。只是时间到了,他该走了。他还说每个人都会死的,这并不宿命,相反,谁不想死,那才是宿命。“这种远离自我现实的纯粹的哲思意义上的死亡关照,与其说是面对死亡,不如说是面对生命必然归属时的一种理性的审视和自由选择的态度”。[6]大多数女性作家更愿意用一种恬静的死亡叙事来避免对死亡的直接描述。这种恬静其实是一种对生命的感悟和对死亡诗意的关照。
  与《父亲的堂兄》有着相似的故事情节和死亡叙事的是作者的一篇小说《阳坡》。其实这是一篇散文式小说,叶儿克西擅长用散文的笔法来构建小说,作者曾经说过“文体界限的模糊可能源于写作方法的现实与老实:我笔下的东西大多是真实的”。而小说家昆德拉也说过“只有散文,才是生活的真实面孔”。叶儿克西将小说散文化,让记忆久远的思绪无边地伸展,无需虚构,无所顾忌,为了赢得写作所带来的自由,也许是片刻的心灵的自由,她抛弃过于完整的故事情节,滤掉多余的写作手段,忽略显眼的叙事手法,让写作回归自然,回归草原,回归本真的世界。换句话说,叶儿克西的散文和小说并无严格的界限。《阳坡》同样讲述了一个略带神秘色彩的故事:一个叫卓马尔特的独身老人,在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吩咐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妹妹的孙子去告诉妹妹一家人说自己死了,老眼昏花脚下没走稳从卡拉海特的石崖上摔下去了。第二天年轻人带着迷惑和担心回到了自己家,告诉了家人舅爷已经去世的事,当然,后来大家知道,这是虚惊一场,但就在一年后的这一天,秋草枯尽的时候,这位老人真的从那个小石崖的阳坡上摔了下来。当年轻人找到老人的尸体时,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老人一支胳膊支撑着上身,两腿自然伸开,目光安详,这样的遗体,让这个年轻人不忍触碰,仿佛神灵,让人心存敬仰。这样的死亡叙事明显是女性视角下的死亡场景的诗意化。叶儿克西一方面在极力遮蔽或者说虚化真实的死亡场景,以避免直面死亡所带给我们的恐惧和不能忍受;另一方面作者试图通过对死亡场景诗意的描绘来表达一种达观从容的生死观。这让我自然地想到女作家萧红,同样习惯在散文化的文字中谈论生死,只不过萧红的写作更接近鲁迅式的悲悯和潜在的愤怒,而叶儿克西笔下涉及的生与死更多地带给我们达观的启示。正如叶儿克西所言“我想表现的是哈萨克人从自然中来,又回到自然中去的生死态度”。
  刘亮程在《永生羊》的序言中曾这样写道“叶儿克西的这些散文,几乎全部写她童年生活的经历。这个少小离开毡房牧场的哈萨克牧羊女,在外面世界转了一大圈又终于回到她的出生地——北塔山牧场。她回得那么彻底,完全忘掉了城市、忘掉了的汉文化熏陶,甚至忘掉了时光,一下子就回到了生活的最根本处”。
  忘掉时光,回到生活的最根本处,叶儿克西在城市兜了一大圈,再次回到童年记忆中的北塔山,回到草原,带着一个中年女子的生活感悟,借助儿童视角和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抒写生命里沉淀出的生活本质——生命从自然中来,又回到自然中去!
  
  注释:
  [1][3][5]刘亮程主编:《住居新疆丛书·永生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页,第3页,第14页。
  [2]王敏,欧阳可惺主编:《新疆改革开放三十年文学·散文创作》,新疆大学出版社,2008年1版,第259页。
  [4][6]施津菊著:《中国当代文学的死亡叙事与审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7页,第156页。
  
  (夏雨 新疆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8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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