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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儿女英雄传》艺术成就

◇ 陈 烨

  摘 要:《儿女英雄传》是继清代《儒林外史》《红楼梦》之后的又一部著名长篇白话小说,它融合了英雄传奇和才子佳人小说的特点,确立了一种新型的武侠小说模式——儿女英雄小说。作品中独具魅力的语言艺术、特有的评话创作结构和精彩纷呈的武打描写成就了《儿女英雄传》的艺术闪光点,也使小说更具有研究价值。
  关键词:《儿女英雄传》 艺术成就 语言 结构 武打
  
  明清长篇小说是中国古典小说创作的巅峰,其中人情小说则是纵跨明清两代、具有三百年历史的一个大的小说流派。而从清代,人情小说受英雄传奇、侠义小说的影响,产生了儿女英雄类武侠小说。这类小说中尤以《儿女英雄传》最为突出。《儿女英雄传》是其作者文康创作的唯一一部小说,这仅有的一部作品却在清代小说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如果仅从小说的思想价值角度去评价《儿女英雄传》,批评的话远多于赞赏的话,可是小说依旧吸引了历代无数读者,其魅力就源自于该小说的艺术特色。下面,笔者就其艺术成就进行分类论述。
  
  一、语言艺术
  
  《儿女英雄传》能在方言、俚俗小说鼎盛的晚清时期一枝独秀,正是得力于其语言艺术。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文学语言也应该是作者所熟悉的那个时代语言的记录。在清代文学作品中,旗人的语言特色是显而易见的。身为旗人的文康,他所熟悉的语言当然就是晚清时期带有旗人味的北京话。
  小说《儿女英雄传》中,这种旗人味的北京话首先表现在词汇上。在现今流行的清宫戏的电视剧中我们经常听到的一些满语词在小说中比比皆是,例如:巴图鲁[英雄,勇士]、格格儿[有地位的满族人家对女孩子的称呼]、克食[恩赏,上赏之意]、阿哥[男孩儿]等等。
  作品中最富有特色的莫过于书中人物的语言描写。每一位阅读过该书的人都能感觉到,书中尤其是旗人女子说话是直截了当,毫不遮掩,她们不会说些文绉绉的话语,而说出的北京土话却又显得那么有个性、有趣味,比如第三十五回中舅奶奶听闻安公子中了举人后激动地自言自语:“那儿那么巧的事,这么件大喜的喜信儿来了,偏偏儿的我这个当儿要上茅厕!才撒了泡溺,听见,忙的我事也没完,提上裤子,在那凉水盆里汕了汕手就跑了来了。我快见见我们姑太太。”这段话仅用了语言描写就很形象地将舅太太当时什么也顾不着,只想着快快见到姑太太时的情形精彩地呈现出来,她口里念叨的那些话在其他古代小说中不曾见过有哪个作者像文康那样,能够直白地写出来,尽管看上去很俗,但却真实地向我们展示了普通的旗人妇女平日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性格特点,文康也正是通过这样的人物语言描写为小说中人物的塑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文康不仅精于语言的表达,而且也擅长于幽默艺术,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调侃”。他往往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情节中加入一些充满诙谐的话语,为小说增添了许多轻松愉悦的气氛。书中调侃最多的就是那位“老夫子”——程师爷,从他一出场,文康就一直在拿他开玩笑,“那位程师爷生得来虽不必‘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那双眼睛也就几乎‘视而不见’;虽不道得‘鞠躬如也’,那具腰也就带些‘屈而不伸’。半截真搀假的小辫儿搭在肩头,好一似风里垂杨飘细细;一片银镀金的浓胡子绕来满口,不亚如溪边茅草乱蓬蓬。穿一件本色裎乡茧单袍子,套一件茄合色羽纱单褂子,他自己赶着这件东西却叫作‘羽毛外套’。那件外套上便钉着那副自来旧的补子,又因省了两文手工钱,不曾交给裁缝,只叫他那个馆僮给钉的,以致钉得一片齐着二道褂钮儿,一片齐着三道褂钮儿,便是朱夫子见了,也得给他注明说:‘此错简,当在第三道褂钮儿之上。’”接下来,文康叙述了程师爷喝完了姜汤“还把那块姜捞起来,搁在嘴里嚼了嚼,才‘噗’的一口唾在地上”,他的一层黄板牙“接着牙缝儿还渍着许多深蓝浅绿的东西,倒仿佛含着一嘴的镀金点翠”,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夫子”的一言一行,着实被调侃了一番,读后令人无不捧腹大笑。
  文康这种别有风致的语言描写,在中国古代小说中也不多见,他的这种写作风格,其实正代表了早期京味小说的特色。京味小说有一个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其人物语言和叙述语言常常用北京底层市民的地域方言,即北京话而非普通话。早期京味小说的特点就是旗人用旗人话写旗人生活,语言则是亦庄亦谐,雅俗合一。而无论是从题材、语言上,还是幽默风格的表现,文康的《儿女英雄传》绝对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文学作品。
  
  二、结构艺术
  
  文康在小说“缘起首回”就说“这部评话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一种小说”。众所周知,评话归于说话艺术的范畴,说书艺术是我国特有的一种说唱艺术形式,经过明末清初柳敬亭等一批说书名匠的丰富发展,到清初形成两种体式,即南方评话和北方评话。北方评话以北京为主,据记载,当时北京就已是文化娱乐的集散地,专门的说书场里常常是座无虚席。鲁迅先生在《门外文谈》里简要而又完备地对评话存在的理由、评话人的条件、听众对评话人的要求,以及评话的体例、语言与评话小说的由来加以论列,指出老百姓听评话不仅是消闲,有时还从它的内容里增长些常识,得到些教益。正因为如此,评话里经常出现一些插话或夹叙夹议的语句,之后,很多文人也以这种形式来进行小说创作,而《儿女英雄传》也算得上是文人创作的评话小说。在小说第十六回中,作者还提出评话体的通俗文学在创作结构上应遵循一定的法则:
  这稗官野史虽说是个玩意儿,其为法则,则与文章家一也,必先分出个正传、附传、主位、宾位,伏笔、应笔、虚写、实写,然后才得有个间架结构。
  通俗点来解释这段话,作者告知人们写作时首先要把握好长篇小说中主角、配角的用笔详略,分清主次;其次处理好伏笔与应笔、虚写与实写的关系,把握好这种伏应与虚实的写法,将会在谋篇布局和塑造人物上起到理想的效果。
  此外,文康根据听书者未必都从头听来的情况,在书中第十二回末,指出有时在写作时作者需把之前所写的内容在之后的书中不时地要简单陈述一下:
  列公,听这回书不觉得像是把上几回的事又写了一番,有些烦絮拖沓么?却是不然。在我说书的不过是照本演说,在作书的却别有一段苦心孤诣。这野史稗官虽不可与正史同日而出,其中伏应虚实的结构也不可少;不然,都照宋子京修史一般,大书一句了事,虽正史也成了笑柄了。至于听书的又那能逐位都从开宗明义听起?非这番找足前文,不成文章片段。
  以上这段话道明了评书结构上一个特殊要求,即有时在一段故事中还须把上几回的事再作一番介绍,让后来的听者也能上下听得明白。
  详细地介绍完文康撰写该评话小说时的一些写作章法,不难看出,作者深谙长篇评话小说创作艺术结构的特点,他提出的这些有价值的观点,在今天仍具有一定的认识和启迪意义。
  
  三、武打描写
  
  《儿女英雄传》的前半部分塑造了一个桀骜不驯的侠女十三妹,后半部分则写了十三妹回归到普通妇女去操持家务,前后形象的巨大落差使得作品看上去由一部侠义小说演变成了人情小说。尽管后半部分内容过于浅陋、庸俗,但前半部分内容确实精彩,而笔者认为这精彩中的精华莫过于能仁寺十三妹弹毙凶僧、刀歼余寇那一场面,在文康的笔下不仅突显了十三妹的行侠仗义,还向读者们呈现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武打场面。
  一般看古代的侠义小说或有武侠因素在内的小说,比如像《水浒传》《三国演义》《三侠五义》等,虽也都写出了人物的英雄气概,但武打场面的描写是很简略的,一般只是一笔而过,可《儿女英雄传》无论是从武术介绍、还是一招一式的打斗,都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描述。
  书中第六回一开篇,就先营造了一个紧张气氛,凶僧正要举刀朝向安公子的心口刺去,危急关头,躲在暗处的十三妹用了两个弹珠就结果了即将行凶的恶僧,而这一切只是她为接下来的恶战做个热身罢了。杀死这两个歹人,十三妹完全有时间把安公子救走,不过经常行走江湖的她知晓,能在这荒山野岭打劫行凶靠这两个不成器的和尚是成不了气候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为非作歹的坏蛋一网打尽,而一场正与邪的较量也拉开了帷幕。
  将安公子安置好后,十三妹“就从衣襟底下忒楞楞跳出一把背儿厚、刃儿薄、尖儿长、靶儿短、削铁无声、吹毛过刀、杀人沾血的缠钢折铁雁翎倭刀来。那刀跳将出来,映着那月色灯光,明闪闪,颤巍巍,冷气逼人,神光绕眼。”十三妹使用的这把利器文康接连用了好几个形容词来修饰它的神武。武器,是侠客的第二生命,是杀人工具也是防身工具,文康为十三妹选择了一把靶短尖长的倭刀,一般说来,靶柄长的刀挥起来需要很大的腕力和臂力,这种刀多为男子使用,而十三妹手持这把倭刀,女子使用起来只需腕力灵活,且不会损耗过多的臂力,细心的读者阅读到十三妹与最后一个和尚恶斗时那段就会发现,十三妹自己就说道:“若和他这等油斗,斗到几时。”从这可以看出十三妹在与自己武功相当的男性过招时,她是占不了上风的。她体力虽大,但擅于短斗,若与男子长时间打斗,体力消耗过多,必将处于不利地位,看到这,大家就会明白十三妹选择这把倭刀的原因。
  没过多时,第一拨和尚回来,首先是个瘦子与她交手,打斗前,“那瘦子紧了紧腰,转向南边,向着那女子吐了个门户,把左手拢住右拳头,往上一拱,说了声:‘请!’”在这,作者并没有急于介绍双方打斗情况,而是向我们介绍了一些武术历史及打斗规矩:
  列公,打拳的这家武艺,却与厮杀械斗不同,有个家数,有个规矩,有个架式。讲家数,为头数武当拳、少林拳两家。武当拳是明太祖洪武爷留下的,叫作内家;少林拳是姚广孝姚少师留下的,叫作外家。大凡和尚学的都是少林拳。讲那打拳的规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字,招呼一声。那拱手的时节,左手拢着右手,是让人先打进来;右手拢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脚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
  这段话中,文康透露给我们两个信息:一简略地介绍了少林拳和武当拳的历史;二过招前的规矩。众所周知,在中国武术中,一向有“外家少林,内家武当”之说,但“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使得少林功夫的名气更胜于武当,小说中与十三妹交手的这个和尚所学的武功就传承于少林拳。一番介绍之后,文康就详细地描写了双方打斗场景,结果自然是十三妹很利索地就杀死了这个和尚。
  这个瘦和尚跟十三妹的武功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有真本事的往往最后才出场,果然“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头上束一条日月渗金箍,浑身上穿一件元青缎排扣子滚身短袄,下穿一条元青缎兜裆鸡腿裤,腰系双股鸾带,足登薄底快靴”的虎面行者手持“一条纯钢龙尾禅杖” 撒花盖顶的欲将从十三妹的身后偷袭,十三妹眼明手快,躲了过去,而这场恶斗真可谓是棋逢对手方显英雄本色,文康为他们两个打斗场面做了个极其形象化的对比:
  一个使雁翎宝刀,一个使龙尾禅杖。一个棍起处似泰山压顶,打下来举手无情;一个刀摆处如大海扬波,触着他抬头便死。刀光棍势,撒开万点寒星;棍竖刀横,聚作一团杀气。一个莽和尚,一个俏佳人;一个穿红,一个穿黑;彼此在那冷月昏灯之下,来来往往,吆吆喝喝。
  最后十三妹故意使了一个小破绽,找了个机会,结果了那和尚。看到这,不得不佩服文康的文笔,两人精湛的武功打斗场面在他的笔下描写得像是一场艺术表演,不见有刀光剑影的血腥场面,却让人感觉像两个舞者在翩翩起舞。
  十三妹同那两个和尚的打斗场面堪称精彩,可文康不是武将出身,而且又是一个文人,怎么会对武术招式及其历史了解的那么清楚呢?回归历史,我们可以找到答案,当时清初“反清复明”的斗争和农民斗争都促进了清代武术的发展。明朝灭亡后,被称为“外夷”的满清定鼎中原,由于历史长期积存下来的对北方少数民族的敌视,引起了广大汉族地区民众的不满,于是开始组织民间秘密教门来反清,为了达到反清目的,这些民间教会便开始寻觅反清力量,而久负盛名的少林武术成了反清及农民起义斗争的重要手段,这在一定程度上极大地推动了武术的发展,也正是在清代,“天下功夫出少林,少林功夫佳天下”的说法才产生,由此,少林功夫在当时的民间得到了普遍的认同。与此同时,在一些侠义小说中,逐渐加入了一些无坚不摧的硬功、一蹦几丈高的轻功的武打场面描写,以此更好地来吸引读者。笔者认为,文康也许正是基于当时武术的推广原因,才在他的笔下一招一式地描绘出了如此惊心动魄的武打场面。
  《儿女英雄传》的三点艺术成就笔者也只是简略地做一个总结,尽管作者本人更关注于作品思想内容的教化作用,但小说本身的艺术成就反而为我们后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研究史料,正如胡适先生在《儿女英雄传·序》所言,“正因为作者不是有意的,所以那些部分更有社会史料的价值”。在以小说著称的明清文学作品中,《儿女英雄传》算不上是一流的作品,但却绝对称得上是一部一流的研究作品。
  
  参考文献:
  [1][清]文康著.儿女英雄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方正耀著.明清人情小说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3]胡文彬著.中国武侠小说辞典[Z].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4]胡适著.中国章回小说考证[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5]赵志忠.曹雪芹·文康·老舍——京味小说溯源[J].民族文学研究,1999,(03).
  (陈烨 江苏省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02)

浅析《儿女英雄传》艺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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