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8期 ID: 148608

[ 蒋长兰 文选 ]   

《将军族》的对比艺术赏析

◇ 蒋长兰

  摘 要:台湾著名作家陈映真的《将军族》是一篇极具艺术感染力的作品,小说中精彩的对比艺术手法,对刻画男女主人公“三角脸”“小瘦丫头”等人物形象、深化小说的主题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本文旨在对《将军族》中的对比艺术手法的运用作些简要的赏析。
  关键词:《将军族》 对比艺术
  
  台湾著名作家陈映真先生是一位非常讲究艺术技巧的作家,这一点在他早期的短篇小说《将军族》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作为一篇极具艺术感染力的作品,《将军族》除运用了时空交错、象征、暗示等艺术手法外,还娴熟地运用了精彩的对比艺术。对比在这篇小说中不只是一种简单的表现手法,而是陈映真先生极具匠心的思维方式在文学创作中的体现,是他对五六十年代台湾社会现实独具慧眼的个性化解读,它对刻画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三角脸”“小瘦丫头”等人物形象、深化小说的主题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本文主要针对《将军族》中对比艺术手法的运用作一些简要的赏析:
  一、人物与人物之间的横向对比
  文学创作中,作家为了突出人物的个性,往往让作品中不同的人物共处同一环境,或面对同一事件,运用对比手法借以展示他们截然不同的态度、个性,这种对比属于横向对比。《将军族》中,陈映真先生为了突出“三角脸”“小瘦丫头”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依然保存着善良、质朴等人性美的可贵品质,他将“三角脸”、“小瘦丫头”与“康乐队”其他队员作了对比描写;为了表现“三角脸”对“小瘦丫头”的复杂感情,将“三角脸”与“小瘦丫头”五年后的外貌作了对比描写。
  (一)“康乐队”人物群像与“三角脸”“小瘦丫头”精神追求的对比描写
  陈映真先生在刻画男女主人公时,不惜笔墨地描写了一群生活在台湾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群像。这是一群卑微到没有任何姓名的人,靠在“康乐队”里专为别人送葬而聊以谋生,时常过着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他们会有怎样的精神追求呢?他们常以听“三角脸”编扯马贼、内战、死刑的故事打发时日;女队员们“总是跟年轻的乐师泡着”;乐师们也常嘲笑“我们的三角脸,才真是柳下惠哩”。这些叙写足以显现“康乐队”男女队员百无聊赖、庸俗之至的精神生活。在这样一群情感低俗的生活圈子里,却生活着一对不屈于现实的恶劣环境、顽强地反抗残酷命运的小人物——“三角脸”和“小瘦丫头”。鲁迅先生曾说:“优良的人物,有时候是要靠别种人来比较、衬托的,例如上等与下等,好与坏,雅与俗,小器与大度之类。没有别人,即无以显出这一面之优,所谓‘相反而实相成’者,就是这。”[1]陈映真先生正是将男女主人公置身于品性、追求相对立的人群中,在相反性格的映衬下凸显出这对饱尝人间辛酸与苦难的小人物在困境中没有随波逐流、没有丢失做人良知的宝贵品质的。
  (二)“三角脸”与“小瘦丫头”外貌(五年后)的对比描写
  五年后“三角脸”与“小瘦丫头”在“康乐队”不期而遇,作者详细描写了他们彼此的外貌变化,并四次将“小瘦丫头”的外貌与“三角脸”的外貌进行对比描写。如第一次:“伊的太阳眼镜的脸,比起往时要丰腴了许多……伊再也不是个‘小瘦丫头’了。他觉得自己果然已在苍老着,像旧了的鼓,缀缀补补了的铜号那样,又丑陋、又凄凉”;第四次:“伊低声说:‘三角脸。’‘嗯。’‘你老了。’他摸了摸秃了大半的尖尖的头,抓着,便笑了起来。他说:‘老了,老了。’‘才不过四、五年。’‘才不过四、五年。可是一个日出,一个日落呀!’”[2]
  四次外貌的对比描写,作者采用的叙述视角都是“他”——“三角脸”。在“三角脸”的眼里,五年后的“小瘦丫头”成熟、丰满、充满活力,拥有着女性的美,而自己却越发苍老、衰颓。陈映真先生精心安排这样的对比描写,其意蕴非常丰富,一方面暗示了这五年中“三角脸”在外闯荡的艰辛及经受的磨难,“在康乐队里的那么些年,他才逐渐接近四十”,五年后他也不过四十五岁,但“三角脸”却是头发秃了大半,满脸皱纹,身体伛偻,全然是一副老迈的模样。是什么让一个中年男人如此衰老了呢?小说中“三角脸”一句“在康乐队里的时候,日子还蛮好呢……”令人深思,“康乐队”里的日子是怎样的呢?几乎每天都在大卡车的颠簸中到处表演、男女住着只隔一层三夹板的屋子,这样的生活对“三角脸”来说是“蛮好”的,可见五年里他过着怎样的日子,承受着怎样的苦难呀。另一方面暗示了“三角脸”对“小瘦丫头”内心复杂的感情。五年前,得知“小瘦丫头”的不幸遭遇后,他同情、心疼她,对她产生了朦胧般的爱恋之情,但质朴、无私的他从未奢望过“小瘦丫头”的这份感情。五年后,当“小瘦丫头”意外出现在他面前时,惊讶、欣喜难以自抑,但他内心的痛楚、矛盾又无法言说。生活的磨难在他的脸上、心里刻下了太多的沧桑、不幸,在年轻、富有活力的“小瘦丫头”面前,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他总认为自己特别老迈、颓败。作者通过两个人物外貌的对比描写隐喻了男主人公所处的恶劣生存环境,诠释了“三角脸”对“小瘦丫头”爱却又无力去爱的复杂情感,为小说结尾殉情的悲剧作了充分的铺垫。
  二、人物自身情况的对比描写
  文学作品中人物内心充满各种矛盾,他们的社会生活和思想感情也是极其复杂的。因此,将人物自身的矛盾、对立加以比较,就能使人物的个性、特点更加突出,形象更加丰满,这种对比有的属“纵向对比”,也称“前后对比”,有的属“内外对比”。陈映真先生在《将军族》中也多次运用了这些对比,成功地塑造了“三角脸”“小瘦丫头”这两个人物形象,深化了作品的寓意。
  (一)“三角脸”前后人生态度的对比描写
  陈映真先生在刻画“三角脸”这个人物形象时,先叙述“三角脸”初到“康乐队”时的状况。他是“康乐队”里一名靠吹小喇叭谋生的乐师,寂寞无聊时,他常编扯些马贼、内战、死刑的故事以博取乐队里那些梳着长长头发的女队员们(“小瘦丫头”不在其中)的欢心,和“康乐队”里的许多队员一样,“一向是个狂嫖滥赌”、“放浪如素”的人。随着情节的推进,在月夜沙滩与“小瘦丫头”的一次对话后,“三角脸”的人生态度发生了逆转。“从那个霎时起,他的心才改变成为一个有了年纪的人的心了”。从此,他一改放浪形骸的活法,真正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出现在“小瘦丫头”面前,稳重自在,像一位父亲那样变着法子讨好她,还做出了人生最重大的决定。这里陈映真先生运用对比手法刻画“三角脸”人生态度的前后变化,并不是为了比较其不同,而是为了强调“月夜相知”后“三角脸”身上所显现出来的人性中最温暖、闪光的一面。为此作者在创作时用墨各有不同,对前者略加交待,对后者则浓墨重彩地细加叙述和描写。这种对比,不仅使“三角脸”成为一个“圆整人物”,而且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二)“三角脸”“小瘦丫头”的外在形象与内在心灵的对比描写
  小说中有关男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写有十多次,如写“三角脸”:“红着那张确乎有些三角形的脸”、“他没有作声,而终于很轻地笑了。但即便是这样轻的笑脸,都皱起满脸的皱纹来”、“然而他却有些伛偻了”等。写“小瘦丫头”:“伊站了起来,瘦骨嶙峋地,仿佛一具着衣的骷髅”、“用一个红漆的破乒乓球,盖住伊唯一美丽的地方——鼻子,瘦板板地站在台上”、“伊扮了一个鬼脸,蹒跚地走向女队员的房间去”[3]等。小说中这两个人物形象,一个衰老,一个瘦弱,让读者觉得毫无传统意义上的美感可言。但这两个外貌干瘪的主人公却有着超出其他乐队队员的美的内心与品质,读者可从对比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审美享受。
  “三角脸”心地善良,在得知“小瘦丫头”被卖的遭遇后,十分同情、怜惜她。特别是得知“小瘦丫头”为了替家里还债无奈地准备回家时,他作出了令人震撼的决定——将耗费青春换来的三万元退伍金,悄悄留在她的枕边,离开了乐队。他倾其所有的目的只为“小瘦丫头”少受点苦,自己却从此生活在穷困潦倒、颠沛流离中。“三角脸”在人生的坎坷之路上艰难跋涉时,能够以一颗博大的爱心去温暖、呵护同样在困境中挣扎的“小瘦丫头”,这种现实的黑暗和穷困泯灭不了的人性之美正是小说催人泪下、感人肺腑之处。
  “小瘦丫头”瘦弱、干瘪的躯体中一样包裹着一颗令读者敬重、佩服的心。穷困的家庭将她卖给人贩子,使她沦为妓女,但她以“卖笑不卖身”为准则守着自己的那份纯洁。得知因自己出逃家里被迫要卖掉那几小块糊口的薄田甚至妹妹也有被卖的厄运时,她毅然决定回家承担她瘦弱的肩无法承担的家庭重担,决绝地去面对等待她的无法预测的苦难。在暗无天日的困境中,她怀着再见“三角脸”一面的信念坚强地活下来了。小说中“小瘦丫头”干瘦、纤弱的外表与她坚定、刚强的内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对比会让读者发自内心地敬重在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里一个弱女子不向污浊的尘世屈服、勇敢地抗拒命运和坚守做人尊严的可贵品质。
  陈映真先生对“三角脸”“小瘦丫头”所作的丑的外表与美的内心的对比描写,不仅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而且提高了《将军族》的艺术感染力。正如浪漫主义大师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中所言:“如果删掉了丑,也就删掉了美”,“滑稽丑怪作为崇高优美的配角和对照,要算是大自然给予艺术的最丰富的源泉。”“三角脸”“小瘦丫头”外貌与内心的对比就起到了这样的艺术效果。
  (三)死后的庄严与生前的卑微的对比描写
  “三角脸”“小瘦丫头”活着的时候,身似浮萍雨打沉,苦难与不幸如影随形。死后呢?陈映真先生给出了最令我们揪心,也最值得我们玩味的结局——两人同时自杀(两人为了纯洁地结合在一起,决定共同放弃生命,一同自尽于甘蔗林里)。小说结尾这样写道:“第二天早晨,人们在蔗田里发现一对尸首。男女都穿着乐队的制服,双手都交握于胸前。指挥棒和小喇叭很整齐地放置在脚前,闪闪发光,他们看来安详、滑稽,都另有一种滑稽中的威严。一个骑着单车的高大的农夫,于围堵的人群里看过了死尸后,在路上对另一个挑着水肥的矮小的农夫说:‘两个人躺得直挺挺地,规规矩矩,就像两位大将军呢!’”[4]
  男女主人公死后的模样有几分滑稽、怪异,但“像两位大将军”颇具深意,值得反复玩味与咀嚼。“将军”一词在小说中除标题外仅出现了两处,一处是“小瘦丫头”再次遇见“三角脸”时,将自己的制帽戴在“三角脸”的头上,对他说:“不要弄成那样的脸吧,否则你这个样子倒真像个将军呢!”另一处就是小说的结尾。“将军”在小说里有威严、庄重、神圣之意。两个人活着的时候身份是那么卑微、渺小,受人压迫,被人侮辱,在现实世界里想保持做人的尊严却不能,死后却被冠之以“将军”的美誉,生前与死后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增加了小说强烈的反讽意味。“将军”一词既是“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对自己像“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的一种希冀、憧憬,也是作者对小说主人公高贵的心灵与圣洁的精神的由衷赞美,更是作者对五六十年代台湾黑暗、残酷、不公的社会现实的讽刺与抗议。这种强烈的对比赋予了小说极强的艺术张力,令读者掩卷长思,欲罢不能。
  
  注释:
  [1]鲁迅:《且介亭杂文·论俗人应避雅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
  [2][3][4]陈映真:《将军族》,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参考文献:
  [1]龙彦竹.论《将军族》的悲剧内蕴与叙事策略[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7,(3).
  [2]杨晓勤.童话的情调——评陈映真小说《将军族》[J].名作欣赏,2008,(2).
  [3]黄裳裳.意、趣、神、色——台湾小说《将军族》审美赏析[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7,(5).
  [4]姚善义.对比艺术论——写作艺术辩证论之一[J].锦州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4).
  [5]廖传江.《围城》对比艺术分析——兼谈对比艺术[J].内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3).
  
  
  
  (蒋长兰 江苏省如皋高等师范学校 226500)

《将军族》的对比艺术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