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四川作家洼西的小说《1901年的三个冬日》以人的欲望为叙述核心,展现了1901年冬天由“乡城民兵统领”布根登真之死所引起的喧哗与骚动。小说借鉴了戏剧的手法,把叙事的时间长度限定在三天之内,让各种欲望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里粉墨登场,显得情节集中、结构紧凑,而叙事则在对欲望的追逐与阻滞之间穿梭往返,构成了一种张力。
关键词:《1901年的三个冬日》 欲望叙事 张力
2010年第5期的《西藏文学》,以专辑的形式,吹响了四川作家的集结号,对他们的文学创作进行了一次集中展示。逐篇细读这些作品,读者会发现其中不乏优秀之作,比如,洼西的小说《1901年的三个冬日》。
《1901年的三个冬日》以人的欲望为叙述核心,展现了1901年冬天由“乡城民兵统领”布根登真之死所引起的喧哗与骚动。小说借鉴了戏剧的手法,把叙事的时间长度限定在三天之内,让各种欲望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里粉墨登场,显得情节集中、结构紧凑,而叙事则在对于欲望的追逐与阻滞之间穿梭往返,构成了一种张力。
布根登真天赋异禀,勇武过人,在历次剿匪的战事中脱颖而出,受到乡城僧俗的拥戴,并被清军守备李朝福封为“乡城民兵统领”。这个封号作为一种权力的象征,使得三十六寨的头人们垂涎欲滴,但他们都尚有自知之明,“不得不龟缩于角落”,等待布根登真的时代过去。然而,权力的魅惑不可阻挡,它总是诱引着一些人跃跃欲试,比如色尔寨头人沙雅平措。美国人本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动机与人格》一书中,将人的“需要”由高到低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沙雅平措身为色尔寨头人,取代布根登真的企图,实质上是建立在自我实现需要的基础上的一种权力欲望,正如后来他被中追莫莫指出是杀人凶手,主动坦白罪行时的慷慨陈词:“我想取代他的位置,为三十六寨的百姓做点我想做的事。只要有这个机会,我会让你们知道,除了布根登真,咱乡城还有我沙雅平措这样一个英雄好汉。”
就这样,在欲望的折磨、驱使下,沙雅平措筹划了对布根登真的谋杀行动。他先是假情人卓嘎之手,使布根登真失去了英雄神和金刚神的守护,然后安排枪手放倒了布根登真。这个时候,兴奋的不止沙雅平措一人。在三十六寨大大小小的头人们“刻意做出的悲痛表情”的背后,欲望以无意识的方式,让他们都“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乡城的历史舞台上已经没有了主角,他们将有机会一试身手。
接下来,沙雅平措以极具天赋的表演排除了自己成为嫌疑人的可能,加之其平时积累的威望,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乡城的临时头领。
然而,这马上就要达成的欲望却受到了阻滞。
先是流浪艺人桑珠鬼魅一般的行为,使刚刚成为临时头领的沙雅平措隐隐不安;卓嘎的自焚,让他几乎失控;而在果园里,不祥的预兆随着突如其来的劲风向沙雅平措袭来,那被风吹落的帽子,预示着可能真正致命的问题——随时可能到来的社会秩序的惩罚,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即布根家族的复仇。
“复仇乃一种原始的公道。”[1]在乡城百姓看来,布根登真不仅仅是一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名字,他更切切实实地给他们带来了稳定的生活,因此为英雄报仇理所当然,布根家族作如是想。所以头人们聚在一起,在商量为布根登真报仇雪恨的会议上,中追莫莫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仇不报,我们布根家族就没有脸面在乡城立足了。”他将复仇及复仇的成功与否,都与家族的荣辱关联起来。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以‘善’之名进行的复仇下,任何偏激的复仇手段和复仇的方式都是能够被接受并被允许的。”[2]有鉴于此,当中追莫莫竭尽全力查出真正的凶手就是沙雅平措时,便无所不用其极。他“兵”分两路,一是去血洗色尔寨,二是要重惩沙雅平措。然而他们毫无例外地都受到了阻滞或者反抗。
先看第一路,杀手们在色尔寨的沙雅平措家大开杀戒,沙雅平措的妻儿老小、仆役杂使或被枪杀,或被吊死,无一幸免。此外,杀手们还试图“放火烧掉碉楼”,将圈于其中的牲畜也赶尽杀绝。这些异常残暴的行为激起了色尔寨百姓们的愤怒,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他们一拥而上,赶走了杀手。我们在这里看到,人的本真和善良阻拒了这种假“善”之名所实施的残暴,人性在这里散射出感人的力量。
另外一路由中追莫莫亲自率领,押着沙雅平措赶往桑披寺。他们要逼迫沙雅平措认罪忏悔,然后把他缝在新剥下的牛皮里,“丢在夏日的阳光下暴晒,晒到牛皮变硬变紧”,直到“窒息而死”。这种刑罚,通过对死亡过程的拉长,来深化、延长人对于极端痛苦的感知,从而借助肉体来摧毁一个活着的人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然而,在尚未到达桑披寺之前,沙雅平措自杀了——他连人带马跳下了悬崖。与其说这是对将要到来的极刑的恐惧,毋宁说是沙雅平措对于惩罚的反抗。事实也正是如此,跳崖为他赢得了最后的尊严。乡城百姓以朴素、可敬的包容心宽恕了沙雅平措,并将他看成是与布根登真“齐名的好汉”。
以上我们重点分析了两种精神欲望类型:权力欲望和复仇欲望。除此以外,还有卓嘎和沙雅平措的爱情欲望等等。事实上,任何一种行为都可能是几种欲望联合作用的结果,如沙雅平措对于布根登真的谋杀,既有他渴望权力的因子,同时还因为他想“彻底完全地拥有一份令人心旌摇曳的爱情”。
权力、复仇这两种精神欲望作为内在的驱动力,构成了小说的基本情节,推动了叙事的发展。无论是沙雅平措,还是中追莫莫,他们对欲望的追逐与张扬都会在一定阶段受到某种力量的阻滞,对于小说而言,在脉络清晰的前提下,叙事便显得摇曳多姿、跌宕有致。在欲望的追逐与阻滞之间,小说的叙事变得极具张力。
需要指出的是,欲望一直是现当代文学关注的主题。甚至在有的作家那里,它是重要的书写对象。然而不知自何时起,欲望的丰富内涵被瘪化为肉欲、物欲的代名词,并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然而,“人的欲望远不同于动物的欲望,它是由物质欲望(包括肉欲、本能等)与精神欲望共同构成的。或者说,精神欲望是人的欲望的重要组成部分。”[3]我们看到,《1901年的三个冬日》的欲望叙事,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对于肉欲叙事和物欲叙事的矫正与反拨,重新赋予欲望宽广、丰饶的内涵。
注释:
[1]培根:《论复仇》,《培根随笔》,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2]秦文静:《快意恩仇,理情同存——论<基督山伯爵>与<天龙八部>复仇形态的异同》,文教资料,2010年,第18期。
[3]程文超等:《欲望的重新叙述·引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
(马传江 陕西咸阳 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 712082)